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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判若兩人

韓大奶奶道︰「沒有好處。」
鐵虎道︰「因為他不為你挨那幾刀,你還是一樣對他的!」
韓大奶奶道︰「我怎 樣對他,他根本也不太在乎。」
鐵虎道︰「他不惜為了苗子兄妹跟大老板拚命,對他又有什 好處?」
韓大奶奶道︰「沒有好處!」
鐵虎道;「像也這樣的人,怎 會做出見不得人的事?」
韓大奶奶不說話了,因為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判斷錯誤。
鐵虎道︰「他這樣做,一定是受了某種打擊,忽然間對一切事都變得心灰意冷,
他不惜忍受痛苦和羞辱,一定是因為他的家世和聲名太顯赫,
現在他既然已變成這樣子,就絕不能再讓別人知道他的過去。」
一這些話他並不是對韓大奶奶說的,隻不過是自己在對自己分析阿吉這個人。
可是韓大奶奶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
她一直認為鐵虎是兇橫而魯莽的人,從末見到他如此冷靜,
更從末想到他的思慮如此周密。
她認識鐵虎已有多年,直到現在纔發現他還有另一面。
他的兇橫和魯莽,也許都隻不過是種掩護,
讓別人看不出他的機智和深沉,讓別人不去提防他。
看到他冷靜的臉和銳利的眼,韓大奶奶心裡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恐懼。
直到現在,她纔真正發現這個人的可怕。
她甚至已經在暗暗地為阿吉擔心。
不管阿吉究竟是什樣的人,這一次遇到的對手一定遠比他自己意料中的更可怕。
這一次很可能就是他最後一戰,他以前的聲名和光榮,
都可能從此隨著他永遠埋於地下。
也許這就正是他自己心裡盼望的結果。
在這裡死的隻不過是個沒有用的阿吉,在遠方他的聲名和光榮卻必將永存。
韓大奶奶從心底嘆了口氣,抬起頭,纔發現鐵虎的一雙銳眼一直在盯著她。
她的心立刻發冷,直冷到腳底。
鐵虎忽然道︰「其穴你用不著為他擔心的?」
韓大奶奶道︰「我 」
鐵虎打斯她的話,道;「他一出手就殺了鐵頭,毀了鐵手,
竟連一點本門功夫都沒有露出來,武功能練到這種地步的,
我想來想去都不會超出五個人,像他這樣的年紀的,很可能隻有一個!」
韓大奶奶忍不住問︰「是那一個?」
鐵虎道︰「那個人本來已經死了,可是我一直都認為他絕不會死得那快!」
韓大奶奶道︰「你認為阿吉就是他?」
鐵虎慢慢的點頭,道︰「如果阿吉真的就是那個人,這一戰死的就必定是我!」
韓大奶奶心裡松了口氣,臉上卻一點都沒有表現出來。
她已久歷風塵,當然懂得應該在什時候,用什方法表示自己對別人的關切。
她輕輕握住了鐵虎的手︰「那 你為什 一定要去為別人拚命?
為什 一定要去找他?」
鐵虎看著她肥胖多肉的手,緩緩道︰「我並不一定要去。」
這次韓大奶奶真的松了口氣,鐵虎接著又道︰「可是另外個人卻一定要去。」
韓大奶奶道;「誰?」
鐵虎道;「你!」
韓大奶奶喫了一鷲;「你要我去找阿吉?」
鐵虎道︰「去帶他來見我!」
韓大奶奶想勉強笑一笑,卻笑不出︰「我怎知道他的人在那裡?」
鐵虎的銳眼如鷹,冷冷的盯著她;
「你應該知道的,因為他現在隻有一個地方可去!」
韓大奶奶道︰「什地方?」
鐵虎道︰「這裡!」
韓大奶奶道︰「他為什 一定會到這裡來?」
鐵虎道︰「因為他已踉大老板約好了,今天晚上在這裡相見,
他當然一定會先來看看這裡的情況,看看大老板是不是會布下什埋伏陷阱?」
他接著道︰「城裡隻有這裡是他最熟悉的,這裡的每個人好像都對他不錯,
他可以隨便找個地方躲起來,大老板的人一定找不到他,
如果是我,也一定會這樣做的!」
韓大奶奶嘆道︰「可惜他不是虎大爺,他沒有虎大爺這精明仔細!」
鐵虎冷笑。
韓大奶奶道;「虎大爺若是不相信,可以隨便去搜。」
她勉強笑了笑︰「這地方虎大爺豈非熟得很?」
鐵虎盯著她︰「他真的沒有來?」
韓大奶奶道;「他若來了,我怎 會不知?」
鐵虎又盯著她看了很久,忽然站起來,大步走了出去。



日色已偏西。
韓大奶奶一個人坐在那裡怔了半天,
直到她確定鐵虎已遠離此地,纔慢慢的站起來,嘆息著喃喃自語;
「阿吉,阿吉,你究竟是什人?你替自己找來的麻煩還不夠?
為什要替別人找來這多麻煩呢?」
廚房後有個破舊的小木屋,木屋裡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
這就是啞巴廚子的家,雖然肮髒簡陋,對他們說來,卻已無異天堂。
他們勞苦工作了一天後,隻有這裡可以讓他們安安靜靜的躺下來,
做他們想做的事。就在這張床上,他們度過了這一生中最甜蜜美好的時光。
她的丈夫雖然粗魯丑陋,他的妻子瘦小乾枯,但是他們卻能盡量使對方歡愉。
因為他們都知道隻有這纔是自己真正擁有。
他們能有什麼,就盡量享受什麼。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很滿意。



現在他們夫婦就並肩坐在他們的床上, 一雙手還在桌上緊緊相握。
看著他們,阿吉心裡嘆息。
為什 我就永遠不能過他們這樣的日子?
桌上有三碟小菜,居然還有酒。啞巴指酒瓶,他的妻子道︰
「這不是好酒,但卻是真的酒,啞巴知道你喜歡喝酒?」
阿吉沒有開口。他的咽喉彷佛巳被堵塞,他知道他們過的日子多辛勤刻苦,
為了這兩瓶酒,他們很可能就要犧牲一件鼕天的棉衣。
卜 他感激他們對他的好意,可是今天他不能喝酒,滴酒都不能沾唇。
他了解自己,隻要一開始喝,就可能永無休止,直喝到爛醉為止。
今天他若醉了,就一定會死在大老板手裡,必死無疑。
啞巴已皺起了眉,他的妻子立刻道︰「你為什 不喝?
我們的酒雖然不好,至少總不是偷來的。」
她的人看來像是個錐子。阿吉並不介意,他知道她也和她丈夫一樣,
有一顆充滿了溫暖和同樣同情的心。
他也知道對他們這樣的人,有些事是永遠都無法解釋的。所以他隻有喝。
他永遠無法拒絕別人的好意。
看見他乾了一杯,啞巴就笑了,立刻又滿滿的替他倒了一杯,
心裡雖然有許多話要說,喉嚨裡卻隻能發出一兩聲短促而嘶啞的聲音。
幸好他還有個久共患難的妻子,能了解他的心意;「啞巴想告訴你,
你肯喝他的酒,就表示你看得起他,把他當做好朋友,好兄弟!」
阿吉抬頭,他看得出啞巴眼睛裡充滿了對友情的渴望。這杯酒他怎 能不喝?
啞巴自己也喝了一杯,滿足的嘆了口氣,
對他來說,喝酒已是件非常奢侈難得的事,就正如友情一樣。
他喜歡喝酒,卻很少有酒喝,他喜歡朋友,卻從來沒有人將他當做朋友。
現在這兩樣他都有了,對人生他已別無所求,隻有滿足和感激。
感激生命賜給他的一切。
看見他的樣子,阿吉的喉頭彷佛又被堵塞,隻有再用酒纔能衝下去,許多杯酒。
就在這時,韓大奶奶忽然闖了進來,喫鷲的皚著他手裡的空杯;「你又在喝酒?」
阿吉道︰「喝了一點!」
韓大奶奶道︰「你自己應該知道今天不該喝酒的,為什 還要喝?」
阿吉道;「因為啞巴是我的朋友。」
韓大奶奶嘆了口氣,道;「朋友,朋友能值多少錢一斤?
難道比自己的命還珍貴?」
阿吉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任何人都應該看得出,
他將友情看得遠比生命更珍貴。
––生命本就是一片空白,本就要許許多多有價值的事去充實它,
其中若是缺少了友情,剩下的還有多少?
韓大奶奶自己也是喝酒的人,她了解一個酒鬼在戒酒多日後再開始喝的情況。
在和大老板.鐵虎那樣的人決戰之前,這種情況就足以令人毀滅。
她忽然伸出手,抓起了桌上的酒瓶,把剩下的酒全都喝了下去。
劣酒通常都是烈酒,她眼睛裡立刻有了醉意,磴著阿吉︰
「你知不知道剛纔有什 人來找過你?」
阿吉道︰「鐵虎?」
韓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他是個怎 樣的人?」
阿吉道;「是個很厲害的人?」
韓大奶奶冷笑道;「不但厲害,而且遠比你想像中還厲害得多!」
阿吉道︰「哦?」
韓大奶奶道︰「他不但算準了你一定在這裡,而且還猜出了你是誰?」
阿吉︰「我是誰?」
韓大奶奶道︰「是個本來已經應該死了的人!」
阿吉神色不變,淡淡道︰「我現在還活著!」
韓大奶奶道︰「他也不相信你已死了,可是我相信!」
她大聲在叫︰「我相信他一定可以讓你再死一次!」
阿吉道︰「既然我已應該是個死人,再死一次又何妨?」
韓大奶奶叫不出來了。
對這 樣一個人,她實在連一點法子都沒有,隻有嘆氣︰
「其實鐵虎自己也承認,如果你真的就是那個人,他也不是你的對手,
可是你卻偏偏要自己毀自己,偏偏要喝酒!」
說著說著,她的火氣又上來了,重重的將酒瓶摔在地上︰
「喝的又是這種可以叫人把老命都喝掉的燒刀子。」
阿吉臉上還是全無表情,隻冷冷的說了兩個字︰「出去!」
韓大奶奶跳了起來;「你知道我是這裡的什 人?你叫我出去!」
阿古道︰「我不管你是這裡什人,我隻知道這是朋友的家,
不管誰在我朋友家裡大吵大鬧,我都要請他出去。」
韓大奶奶道;「你知不知道這個家是誰給他的?」
阿吉慢慢的站起來,面對著她︰「我知道我要你出去,你就得出去!」
韓大奶奶喫驚的看著他, 一步步往後退。
就在這一瞬間,她纔發現這個沒有用的阿吉已變成了另一個人,
變得說不出的冷醋無情。
他說出來的話,也變成了命令,無論誰都不敢抗拒的命令。
因為現在無論誰都已應該看得出,如果違抗了他的命令,就立刻會後悔的。
一個人絕不會變得這快的,
隻有久已習慣於發號施令的人,纔會有這種懾人的威嚴。
直退到門外,韓大奶奶纔敢說出心裡想說的話:
「你一定就是那個人, 一定是!」
隻聽身後一個人冷冷道︰「不是!」



韓大奶奶轉過身,就看見鐵虎。
他的臉看來就像是風化了的岩石,粗糙,冷酷.堅定。
韓大奶奶的臉卻已因恐懼而扭曲發抖︰「你 你說他不是?」
鐵虎道︰「不管他以前是什 人,現在都已變了,變成了個沒有用的酒鬼!」
韓大奶奶道;「他不是,不是酒鬼!」
鐵虎道︰「不管什 人,決戰之前還敢喝酒的,都一定是個酒鬼!」
韓大奶奶道︰「可是我知道江湖中有不少酒俠, 一定要喝醉了纔有本事!」
鐵虎冷笑,道︰「那些酒俠的故事,隻能去騙騙孩子!」
韓大奶奶道︰「可是我每次喝過酒之後,就會覺得膽子變大了。」
鐵虎道;「真正的好漢,用不著酒來壯膽。」
韓大奶奶道︰「我喝酒之後,力氣也會變得大些。」
鐵虎道︰「高手相爭,鬥的不是力。」
韓大奶奶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當然也明白這道理。
她根本是在故意跟鐵虎鬼扯,好分散他的注意力,造成阿吉的機會。
不管是想逃走,還是想出手,現在她都可幫阿吉造成了機會。
可是阿吉卻連動也沒有動。
鐵虎接著道;「酒卻可以令人的反應遲鈍,判斷錯誤,
高手相爭,隻要有一點疏忽錯誤,就必敗無疑。」
這些話他已不是對韓大奶奶說的,他的一隻銳眼盯在阿吉身上,
一字字接著道︰「高手相爭,隻要有一招敗筆,就必死無救!」
阿吉臉上還是連一點表情都沒有,隻淡淡的問了句;「你是高手?」
鐵虎道︰「既然我已知道你是誰,你也應該知道我是誰?」
阿古道︰「我隻知道你是請我喫過碗牛肉面的人,
隻可惜你並沒有掏錢,付賬的還是我。」
他淡淡的接著道︰「我雖然不是什 高手,卻也不是喫自食的人!」
鐵虎盯著他,全身每一個骨節忽然全都爆竹響起, 一連串響個不停。
這正是外功中登峰造極的「 一串鞭」,能練成這種功夫的,天下隻有兩個人。
縱橫遼北,生平從末遇見過敵手的「風雲雷虎」雷震天。
雄踞祁連山垂二十年的綠林大豪「玉霸王」白雲城。
「玉霸王」的霸業已成,足跡已很少再入江湖。
「風雲雷虎」的行蹤本來就極詭秘,近年來更連消息都沒有了,
有人說他已死在一位極有名的劍客手下,有人說他已和這位劍客同歸於盡。
傳言中的這位劍客,據說就是天下無敵的燕十三。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是,雷震天已加入了江湖中一個極秘密的組織,
成為這個組織中的八位首腦之一。
據說他們的組織遠比昔年的「青龍會」還嚴密,勢力也更龐大。
骨節響過,鐵虎魁偉的身材彷佛又變得高大了些,突然吐氣開聲,
大喝道︰「你還不知道我是誰?」
阿吉嘆了口氣,道︰「我隻有一點不知道!」
鐵虎道︰「那一點?」
阿吉道︰「你本該已死在燕十三劍下的,
又怎會到了這種地方來做別人的奴纔走狗?」
鐵虎盯著他,忽然也長長嘆了口氣,道︰「果然是你,我果然沒有看錯。」
阿吉道︰「你有把握?」
鐵虎道︰「放眼天下,除了你之外,還有誰敢對雷震天如此無禮?」
阿吉道︰「你那大老板也丕敢?」
鐵虎不回答,又道︰「近七年來,我時時刻刻都想與你決一死戰,
可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也是你,因為我從無把握能勝你!」
阿吉道︰「你根本全無機會!」
鐵虎道︰「可是今天我的機會已來了,最近你的酒喝得太多,功練得太少。」
阿吉不能否認。
鐵虎道︰「就算我今日死在你的劍下,我也算求仁得仁,死得不冤,隻不過 」
他的銳眼中突然露出殺機︰「隻不過今日你我這一戰,
無論是誰膀誰負,誰死誰活,鄱絕不容第三者將我們的秘密洩漏出去。」
阿吉的瞼色變了。
鐵虎已霍然轉身, 一拳擊出,韓大奶奶立刻被打得飛了出去。
她已絕對不能再出賣任回女孩子的青春和肉體,也絕不會再洩漏任何人的杷密。
阿吉的瞼色慘白,卻沒有出手攔阻。
鐵虎吐出囗氣,新力又生,道︰「屋子裡的兩個人,真是你的朋友?」
珂古道︰「是!」
鐵虎道︰「我不想殺你的朋友,可是這兩人卻非死不可!」
珂古道︰「為什 ?」
鐵虎冷冷道;「這世上能擊敗雷震天的有幾個?」
阿古道︰「不多。」
鐵虎道︰「你若勝了,想必也不願別人將這一戰的結果洩漏出去。」
阿吉不能否認。隻要沒有別人洩漏也們的秘密,
他若勝了,擊敗的隻不過是大老板手下的一個奴纔而已,
他若敗了,死的也隻不過是個沒有用的珂吉。
阿吉活著又如何,死了又何妨?
鐵虎道︰「我們的死活都無妨,我們的秘密,卻是絕不能透漏的。」
阿吉閉著嘴,臉色更蒼白。
鐵虎道︰「那 你為何還不自己動手?」
阿吉瀋默了很久,纔緩緩道︰「我不能去,他們是我的朋友。」
鐵虎盯著他,忽然狂笑︰「想當年你一劍縱橫,
無敵於天下,又有誰的性命你看在眼裡,為了求勝,有什 事你是做不出的?
可是現在你卻連這 樣兩個人都不忍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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