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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鐵旗快劍

是緞帶也好,是劍也好,到了謝曉峰手裡,都自有威力
箭已離弦,決戰已開始,鐵開誠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
緞帶上竟似有種奇異的力量,帶動了他的劍。他已根本無法住手。
又是三七二十一劍刺出,用的竟是鐵騎快劍中最後一環「斷玄式」。
這正是鐵騎快劍中的精粹,劍光閃動間,隱隱有鐵馬金戈聲.戰陣殺伐聲。
鐵中奇壯年時殺戮甚重,身經百戰,連環快劍一百三十二式,
通常只要用出八九十招,對方就已斃命在他的劍下。
若是用到這最後一環,對手一定太強 所以這一環劍法,
招招都是不惜與敵共歸於盡的殺手。
所以每一劍刺出,都絲毫不留餘地,也絕不留餘力。
因為這二十一劍刺出後,就已弦斷聲絕,人劍俱亡。
劍氣縱橫,轉眼間已刺出二十一劍,每一劍刺出,都像是勇士殺敵,
勇無反顧,其悲壯慘烈,絕沒有任何一種劍法能比得上。
可是這二十一招刺出後,又像是石沉大海,沒有了消息。
等到這時,人縱然還沒有死,劍式卻已斷絕,末死的人也已非死不可。
曾經跟隨過鐵中奇的舊部,眼看著他使出最後一招時,都不禁發出鶿呼嘆息聲。
誰知鐵開誠這一招發出後,劍式忽然一變,輕飄瓢一劍刺了出去。
剛才的劍氣和殺氣俱重,就像是滿天鳥雲密佈,這一劍刺出,
忽然間就已將滿天烏雲都撥開了,現出了陽光。
並不是那種溫暖煦和的陽光,而是流金鑠石的烈日,其紅如血的夕陽。
剛才鐵開誠施展出那種悲壯慘烈的劍法,謝曉峰竟似完全沒有看在眼裡。
可是這一劍揮出,他居然失聲而呼,道:「好,好劍法。」
這四個字說出口,鐵開誠又刺出四劍,每一劍都彷彿有無窮變化,
卻又完全沒有變化,彷彿飄忽,其賈沉厚,彷彿輕靈,其實毒辣。
謝曉峰沒有還擊,沒有招架。
他只在看。
就像是個第一次看見裸女的年輕人,他已看得有點癡了。
可是這四劍並沒有傷及他的毫髮。
鐵開誠很奇怪。明明這一劍已對準刺入他的胸膛,卻偏偏只是貼著他的胸膛擦過,
明明這一劍已將洞穿他的咽喉,卻偏偏刺了個空。
每一劍刺出的方式和變化,彷彿都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鐵開誠的劍勢忽然慢了,很慢。一劍揮出,不著邊際,不成章法。
可是這一劍,卻像是道子畫龍的眼,雖然空,卻是所有轉變的樞紐。
無論對方怎麼動,只要動一動,下面的一劍就可以臨他的死命。
謝曉峰沒有動。他們有的動作,竟在這一剎那間全都停頓,
只見這笨拙而遲鈍的一劍慢慢的刺過來,忽殊化作了一月花雨。
滿天的劍花,滿天的劍雨,忽然又化作一道匹練般的飛虹。
七色飛虹,七劍,多采多姿,千變萬化,卻忽然被烏雲掩住。
里色的緞帶。
烏雲如帶。
鐵開誠的動作忽然停頓,滿頭冷汗,雨點般落了下來。
謝曉峰的動作也停頓,一字字問道:「這就是燕十三的奪命十三劍。」
鐵開誠沉默。沉默就是承認。
謝曉峰道:「好,好劍法。」
他忽又長長嗅息「可惜可清。」
鐵開誠忍不住問:「可惜?」
謝曉峰道:「可惜的是只有十三劍,若還有第十四劍,我已敗了。」
鐵開誠道:「還能有第十四劍。」
謝曉峰道:「一定有。」
他在沉思,過了很久,才慢慢的接著道:「第十四劍,才是這劍法中的精粹。」
劍的精粹,人的靈魂,同樣是虛無縹緲的,
雖然看不見,卻沒有人能否認他的存在。
謝曉峰道:「奪命十三劍中所有的變化和威力,
只有在第十四劍中,才能完全發揮,若能再變化出第十五劍,就必將天下無敵。」
他的手一抖,里色的緞帶忽然挺得筆直,就像是一柄劍。
一劍揮出,如夕陽,又如烈日,如彩虹,又如烏雲,
如動又靜,如虛又實,如在左,又在右,如在前,又在後,如快又慢,如空又實。
雖然只不過是一條緞帶,可是在這一瞬間,卻已勝過世上所有殺人的利器。
就在這一瞬間,鐵開誠的冷汗已濕透衣裳。
他已完全不能破解,不能招架,不能迎擊,不能閃避。
謝曉峰道;「這就是第十四劍。」
鐵開誠不能開口。
謝曉峰道:「你若使出這一劍,就可以將我所有的退路全都封死。」
鐵開誠在悔恨,恨自己為什麼一直都沒有想出這一著變化。
謝曉峰道:「現在你已看清楚這一劍?」
鐵開誠已看清楚。他從小就練劍,苦練。
在這方面本就是絕頂的天才,而且還流過汗,流過血。
謝曉峰道:「你再看一遍。」
他將這一劍的招式和變化又重複一次
「現在你是否已能記住?」
鐵開誠點點頭。
謝曉峰道:「那麼你試試。」
鐵開誠看著他,還沒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謝曉峰道:「我要你用這一劍來對付我,看是否能破得我的劍。」
鐵開誠眼睛裡發出了光,卻又立刻消失;「我不能這麼做。」
謝曉峰道;「我一定要你這麼做。」
鐵開誠道;「為什麼?」
謝曉峰道:「因為我也想試試,是否能破得了這一劍。」
因為這一劍雖然是他創出的,可是其中的精粹變化,卻來自奪命十三劍。
這一劍的靈魂,也是屬於燕十三的。
鐵開誠已明白他的意思,眼中又露出尊敬之色:「你是個驕傲的人。」
謝曉峰道:「我是的。」
鐵開誠道:「可是你實在值得自傲。」
謝曉峰道:「我是的。」
一劍揮出,森寒的劍氣立刻逼人而來,連燈都失去了顏色。謝曉峰在往後退。
這一劍已將他全有的攻勢全都封死,他只有向後退。
他雖然在退,卻沒有敗勢。他的身子已被這一劍的力量壓得向後彎曲彎如弓。
可是弓弦也已抵緊,隨時都可能反彈出去,壓力越大,反擊之力也越強。
等到那一刻到來,立刻就可以決定他們的勝負生死。
誰知就在他的力已引滿,將發末發時,鏢車後.廊柱旁.人叢間,
忽然有四道劍光飛出。
他已全神貫注在鐵開誠手裡的劍上,所有的力量,都在準備迎擊這一劍。
已完全沒有餘力再去照顧別的事。
劍光一閃間,三柄劍已同時刺入了他的肩胛、左股、後背。
他所有的力量立刻全都崩潰。
鐵開誠的一劍也已迎面飛來,劍尖就在他的咽喉要害間。
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再招架閃避,他終於領略到死的滋味。
那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一個人在臨死前的一瞬間,是不是真的能回憶起一生中所有的往事?
他這一生中,究竟有多少歡樂?多少痛苦?
究竟是別人負了他,還是他負了別人?
一這些問題,除了他自己外,誰也無法回答。
他自己也無法回答。冰冷的劍尖,已刺入了他的咽喉。
他能感覺得到那種刺骨的寒冷,冷得謝曉峰終於倒了下去,
倒在鐵開誠的劍下,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他甚至沒有看見在背後突龑他的那四個人是誰。
鐵開誠看見了除了曹寒玉和袁家兄弟外,
還有一個長身玉立,衣著華麗的陌生人,看來卻又顯得說不出的悲傷、憔悴.疲倦。
袁次雲在微笑,道:「恭喜總鏢頭,一擊得手,這一劍之威,必將名揚天下。」
鐵開誠臉上居然還是一點表情都沒有,掌中的劍已垂落。
袁次雲道:「這一次我們雖也略盡棉薄,真正一擊奏功的,卻還是總鏢頭。」
鐵開誠道:「你們四劍齊發,都沒有傷及他的要害,就是為了要我親手殺他?」
袁次雲並不否認。
鐵開誠看著那衣著華麗的陌生人,道:「這位朋友是……」
袁次雲道;「這位就是夏侯世家的長公子,夏侯星。」
鐵開誠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他的聲音越說越低,彷彿也很疲倦,一種勝利後必有的疲倦。
袁次雲道:「現在他的血還末冷,
總標局為何還不用他的血來為貴局的紅旗增幾分顏色?」
鐵開誠道:「我正準備這麼做。」
最後一個字說出口,他低垂的劍忽又揮起,向袁次雲刺了過去。
袁次雲一鷲,揮劍迎擊,隻劍相交,聲如亂弦。
鐵開誠大聲道:「這件事不是我安排的,鐵開誠絕不是這種無恥的小人,
這恥辱也只有用血才能洗清,不是他們的血,就是我的。」
這些話好像是說給謝曉峰聽的,可是死人又怎麼能聽見他的話。
夏侯星一直在盯著地上的謝曉峰,目中充滿悲憤怨毒,
忽又一劍刺出,刺他的小腹。
誰知謝曉峰忽然從血泊中躍起,竄了出去。
夏侯星大呼:「他沒有死,他沒有死.…」
聲音激動得幾乎已接近瘋狂,劍法也因激動而變得接近瘋狂,
瘋狂般在後面追殺謝曉峰,
每一劍刺的都是要害。
謝曉峰卻已拔出了插在地上的那柄劍,反手一劍撩出。
他沒有回頭,但是夏侯星劍法中每一處空門破綻,
他都已算準了,隨手一劍揮出,夏侯星劍法中三處破綻都已在他攻擊下,
無論夏侯星招式如何變化,都勢必要被擊破。可是他舊創末癒,又受了新傷,
他反手一揮,肩胛處就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痛苦。
一這一劍的劍雖已勝,力卻敗了。
﹁叮﹂的一聲,雙劍相擊,他的劍又被震得脫手飛出。
劍光如流星,飛出牆外。
看著自己的劍飛出,謝曉峰只覺得胃部忽然收縮,
就像是忽然發現自己的情人已離他遠去,又像是忽然一腳踏空,墜下了萬丈高樓。
他從末有過這種經驗,這本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
冰冷的劍鋒,已貼住了脖子,幾乎已割入他頸後的大血管裡。
夏侯星的手卻停頓,一字字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謝曉峰道:「你的內力又彷彿精進了,可是你本來從不會在背後傷人的。」
夏侯星身子一轉,已到了他面前,劍鋒圍著他脖子滑過,留下了一條血痕,
就像是小女孩脖子上繫著的紅線。
剛才被鐵開誠刺傷的地方,血已凝結,就像是紅線上繫著一粒珊瑚。
謝曉峰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淡淡道:「想不到夏侯家也有這麼利的劍。」
夏侯星冷笑道:「這世上令人想不到的事本就有很多。」
謝曉峰嘆道:「的確有很多。」
夏侯星忽然壓低聲音,道:「她的人在那裡?」
謝曉峰道;「她是什麼人?」
夏侯星道:「你應該知道我問的是誰。」
謝曉峰道:「為什麼我一定應該知道。」
夏侯星咬緊了牙,恨恨道:「自從她嫁給我那一天,我就全心全意的待她,
只希望能跟她終生相守,寸步不離,可是她.…她....」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突然顫抖,過了半晌,才能接下去道:
「她只要一有機會,就千方百計的要從我身邊逃走,去賭錢,去喝酒,
甚至去做娘子,好像只要能離開我,隨便叫她去幹什麼她都願意。」
謝曉峰看著他,已有同情之意,道:「那一定是因為你做錯了事。」
夏侯星嘶聲道;「我沒有錯,錯的是她,錯的是你!」
謝曉峰;「是我?」
夏侯星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她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謝曉峰道:「為什麼?」
夏侯星道:「因為……因為……」
他咬了咬牙,身子忽又圍著謝曉峰一轉,劍鋒又在謝曉峰脖子上留下道血痕,
看來更美,卻又顯得那麼淒艷,那麼可怖。
夏侯星道:「這是柄利劍。」
謝曉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只要我再圍著你脖子轉三次,你的頭頂就要落下來。」
謝曉峰道;「我知道。」
夏侯星道:「那麼你就該知道她為的是什麼?」
謝曉峰道;「我不知道。」
夏侯星大吼,道:「她愛的是你。」
他的聲音抖得更厲害,連手都在抖:「她雖然嫁給了我,可是她心裡只有你,
你知不知道你這一生中,毀了多少個女人亍拆散了多少對夫妻?」
謝曉峰的臉忽然也開始扭曲,因痛苦而扭曲。
一個男人,若是被女人愛上了,這是不是他的錯?
一個女人,若是愛上了一個值得她愛的男人,是不是錯?
他們若沒有錯,錯的是誰?
他無法回答,也無法解釋。
袁氏兄弟雙劍聯手,逼住了鐵開誠。
紫衣袁氏傳家十餘代,聲名始終不墜,他們家傳的劍法,當然已經過千錘百煉,
無論誰要想破他們的連璧雙劍,都很不容易。
鐵開誠卻有幾次都幾乎已得手了。他的奪命十三劍,彷彿正是這種劍法的剋星,
只要再使出「第十四劍」來,袁氏兄弟的雙劍,就必破無疑。
可是他始終沒有用出這一劍。
他太驕傲。這一招畢竟是謝曉峰創出來的,他和謝曉峰之間還有筆帳沒有算清。
他雖然不能眼看著謝曉峰因為被這一招所逼而遭人暗算,
卻也不能用這一招去傷人。
他一向是個有原則的人。
只可惜奪命十三劍,缺少了這一劍,就像是畫龍尚未點睛,
縱然生動逼真,卻還是不龍破壁飛去。
他和謝曉峰決戰時,已使出全力,
現在氣力已剛剛不支,出手已倒,劍被袁氏兄弟封死。
曹寒玉冷笑著,看著他們,已不屑再出手,奇怪的是紅旗鏢局的鏢師,
也都在袖手旁觀,沒有一個人來助他們的總鏢頭一臂之力。
劍光閃動,謝曉峰頸上又多了條血痕,這次劍鋒割得更深,
鮮血一絲絲泌出,染紅了他的衣領。
夏侯星盯著他,道:「你說不說?」
謝曉峰道:「說什麼!」
夏侯星道:「只要你說出她在那裡,我就饒你一命。」
謝曉峰目光注視著遠方,彷彿根本沒有看見跟前的這個人。
這柄劍,過了很久,才緩緩道:
「她心裡既然沒有你,你又何必再找她?找到了又有什麼用?」
夏侯星額上青筋一根根凸起,冷汗一粒粒落下。
謝曉峰道;「何況,我也不想要你饒我,要殺我,你還不配。」
夏侯星怒吼,忽然一劍刺向他的咽喉。
可是這柄劍剛一動,就聽見﹁拍﹂的一響,劍鋒已被謝曉峰隻掌夾住。
夏侯星想拔劍,拔不出。他也知道自己內力和劍法都有進步,
自從敗在燕十三劍下之後,他的確曾經刻苦用功,只可惜他還是比不上謝曉峰,
連受傷的謝曉峰都比不上。
他已發現自己永遠都比不上謝曉峰,無論那一點都此不上。
要一個人承認自己的失敗,並不是件容易事,
到了不能不承認的時候,那種感覺已不僅是羞辱,而且悲傷,
一種充滿了痛苦和絕望的悲傷。他臉上已不僅有汗,也有淚。
他身旁還有個人在嘆息。
曹寒玉已緩緩走過,嘆息聲中充滿了同情和惋惜;
「若沒有這個薄情的浪子,嫂夫人想必能安守婦道,
夏侯兄也就不會因為心中氣惱而荒廢了武功,以夏侯兄的聰明和家傳劍法,
也未必就比不上神劍山莊的謝曉峰。」
他說的是實話。一個男人娶的妻子是否賢慧,通常就是決定他一生命運的大關鍵。
夏侯星咬緊牙,這些話正說中了他心中的隱痛。
曹寒玉又笑了笑,道:「幸好這位無情的浪子也跟別人一樣,也只有兩隻手。」
他掌中也有劍。
他微笑著,用劍尖逼住了謝曉峰的咽喉,道;「三少爺,你還有什麼話說?」
謝曉峰還能說什麼?
曹寒王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鬆開你的手?」
謝曉峰知道自己的手只要一放鬆,夏侯星的劍就必將刺咽喉。
可是他不放手又如何?一個人到了應該放手的時候還不肯放手,就是自討無趣了。
只有最愚蠢的人才會做這種事。
謝曉峰絕不是個愚蠢的人,現在已到了他應該放手的時候。
到了這時侯,他還不能忘懷的是什麼人?
是他的父母雙親?
是慕容秋荻?
還是小弟?
忽然間,鐵開誠掌中的劍光暴芒,袁氏兄弟立刻被逼退。
他終於使出了那一劍!
奪命十三劍的第十四劍。
劍光如飛虹,森寒的劍氣,冷得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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