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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奪命之劍

慕容秋荻道:「我看不出,可是我知道,你若不緊張,
怎麼會看上那個眼睛像死魚一樣的女人?」
她又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可是我想不到你為什麼會如此緊張。」
謝曉峰道:「你也有想不到的事?」
慕容秋荻輕輕嘆了口氣,道:「也許我已經想到了,只不過不願意相信而已。」
謝曉峰道:「哦?」
慕容秋荻道:「我一向很瞭解你,只有害怕才會讓你緊張。」
謝曉峰道:「我怕什麼?」
慕容秋荻道:「你怕敗在別人的劍下。」
她的聲音裡帶著譏誚:「因為謝家的三少爺是永遠不能敗的。」
雖然墊著被褥,地上還是又冷又硬。
她移動了一下坐的姿勢,將身子的重量放在謝曉峰的腿上,
然後才接著道:「可是這世上能威脅到你的人並不多,也許只有一個。」
謝曉峰道:「誰?」
慕容秋荻道:「燕十三。」
謝曉峰道:「你怎麼知道這次就是他?」
慕容秋荻道:「我當然知道,就因為你是謝曉峰,他是燕十三,
你們兩個人就遲早總有相見的一天,遲早總有一個人要死在對方的劍下。」
她嘆了囗氣:﹁這就是你們的命運,誰都沒法子改變的,連我都沒法子改變。」
謝曉峰道:「你?」
慕容秋荻道:「我本來很想要你死在我手裡,想不到還是有個人救了你。﹂
謝曉峰道:「你知道那個人是誰?﹂
慕容秋荻苦笑道:「如果我早就知道世上有他這麼樣一個人,我早就殺了他。」
她又嘆了口氣:「現在我雖然知道了,卻已太遲了。」
謝曉峰道:「現在你已經知道他是誰?」
慕容秋荻道:「他叫段十三,他有十三把刀,卻是救命的刀。」
謝曉峰道:「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慕容秋荻道;「因為燕十三要殺他,只要燕十三活著,他就不敢露面。」
謝曉峰忽然長長吐出口氣,就好像放下了一副很重的擔子:
「現在我總算放心了。」
慕容秋荻道;「放什麼心?」
謝曉峰道:「我一直在懷疑他就是燕十三,他救我,只因為要跟我一較高下。」
慕容秋荻道:「可是他偏偏又救了你的命,你怎麼能讓他死在你的劍下?」
謝曉峰道:「不錯。」
慕容秋荻道:「你擔心的若是這一點,那麼你現在就真的可以放心了。」
她輕撫著他胸膛;「我知道燕十三絕不是你的敵手,你一定可.以殺了他的。」
謝曉峰看著她,忍不住問:「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要讓我放心?」
慕容秋荻柔聲道:「我到這裡來,只因為我還是喜歡你。」
她的聲音裡真情流露:「有時候我雖然也恨你,恨不得要你死,
可是別人想碰一碰你,我都會生氣,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裡。」
她說的也是真話。
她這一生,很可能也是活在矛盾和痛苦中。
她也想尋找幸福,每個人都有權尋找幸福,只不過她的法子卻用錯了。
謝曉峰嘆了囗氣,輕輕推開她的手。
也許他們都錯了,可是他不願再想下去,他忽然覺得很疲倦。
慕容秋荻道:「你在想什麼?」
謝曉峰道:「我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的睡一覺去。」
慕容秋荻道:「你不睡在這裡。」
謝曉峰道;「有你在旁邊,我睡不著!」
慕容秋荻道:「為什麼?」
謝曉峰道:「因為我也不想死在你手裡,至少現在還不想。」
慕容秋荻本來絕不會留他的。
她當然很瞭解他的脾氣,他要走的時候,無論誰也拉不住。
如果你拉他的手,他就算把手砍斷也要走,如果你砍斷他的腿,他爬也爬著走。
可是今天她卻拉住了他,道:「今天你可以安心睡在這裡。」
她又解釋:「就算我以前曾經恨不得要你死,
可是今天我不想,至少今天並不想。」
謝曉峰笑了:「難道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
慕容秋荻道:「今天的日子並不特別好,卻有個特別的人來了。」
謝曉峰道:「誰?」
慕容秋荻慢慢的坐起來,將烏雲般的長髮盤在頭上,
才輕輕的說道:「你應該記得我們還有個兒子。」
謝曉峰當然記得。
在這段日子裡,他已經學會要怎麼才能忘記一些不該想的事。
可是這些事他並不想忘記,也不能忘記。
他幾乎忍不住要跳了起來:「他也來了。」
慕容秋荻慢慢的點了點頭,道;「是我帶他來的。」
謝曉峰用力握住她的手,道:「現在他的人呢?」
慕容秋荻道;「他並不知道你在這裡,你也絕不會找到他的。」
她忽然輕輕嘆息:」就算找到了又有什麼用?難道你不知道他恨你,
恨你從來沒有把他當作自己的兒子,從來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她盯著謝曉峰:「難道現在你已有勇氣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謝曉峰放鬆了她的手。他的手冰冷,他的心更冷。
慕容秋荻道;」可是你只要能擊敗燕十三,我就會帶他來見你,
而你告訴他,你就是他的父親。」
她眼中忽然露出痛苦之色;「一個男孩子如果永遠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不但他一定會痛苦終生,他的母親也一樣痛苦。」
謝曉峰道:「所以你也一直都沒有讓他知道,你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慕容秋荻承認:「我沒有!」
她的神色更痛苦;「可是現在我年紀已漸漸大了,我想要的,大多數都已得到,
現在我只想能夠有個兒子,像他那樣的兒子。」
謝曉峰道:「難道你已決心將所有的事全都告訴他?」
慕容秋荻道:「我甚至還會告訴他,你並沒有錯,錯的是我。」
謝曉峰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忍不住要問:「既然,你已下了決心,
為什麼又要等到我擊敗燕十三之後才告訴他!」
慕容秋荻道:「因為你若不勝,就只有死。」
謝曉峰不能否認。只有戰死的謝曉峰,沒有戰敗的謝曉峰。
慕容秋荻道:「你若死在燕十三劍下,我又何必讓他知道自己有這麼樣一個父親,
又何必再增加他的煩惱和痛苦。」
她一字字接著道:「我又何必再讓他去送死?」
謝曉峰道;「送死?」
慕容秋荻道:「他若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死在燕十三劍下的,當然要去復仇,
作燕十三的敵手,不是去送死是什麼?」
謝曉峰沉默。他不能不承認她說的話有道理,他當然也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去送死。
慕容秋荻又笑了笑,柔聲道:「可是我相信你當然不會敗的,
你自己也應該很有把握。」
謝曉峰沉默著,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道:「這一次我沒有。」
慕容秋荻彷彿很驚訝;「難道連你都破不了他的奪命十三劍?」
謝境峰道:「奪命十三劍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第十四劍。」
慕容秋荻道:「那裡還有第十四劍?」
謝曉峰道:「有。」
慕容秋荻道:「你是說他的奪命十三劍,還有第十四種變化?﹂
謝曉峰道:「不錯。」
慕容秋荻道:「就算真的有,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謝曉峰道:「就算他以前不知道,現在也一定知道了。」
慕容秋荻道:「可是我相信這第十四劍,也末必能勝你。」
她對他好像永遠都充滿信心。
謝曉峰沉默著,過了很久才回答:「不錯,他也末必能勝我。」
慕容秋荻又高興了起來:「我想你說不定已有了破他這一劍的方法。」
謝曉峰沒有回答。他又想起了那閃電一擊。
燕十三的第十四劍,本來的確是無堅不摧,無懈可擊的,
可是被這閃電一擊,立刻就變了,變得很可笑。
這是那天他對鐵開誠說的話,他並沒有吹噓,也沒有誇大。
一個人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想的是什麼事?
是不是會想起他這一生中所有的親人和朋友,所有的歡樂和痛苦?
他想到的不是這些。
他在臨死前的那一瞬間,還在想著燕十三的第十四劍。
他的這一生都已為劍而犧牲,臨死前又怎麼會去想別的事?
就在那一瞬間,他心裡好像忽然有道閃電擊過!那就是靈機。
詩人們在吟出一首千古不朽的名句時,心裡也一定有這一道閃電擊過。
只不過這種靈機並不是僥倖得來,你一定要先將畢生的心血全都奉獻出來,
心裡才會有這一道閃電般的靈機出現!
看到謝曉峰臉上的神色,慕容秋荻顯得很愉快:
「我想你現在就已有了破他這十四劍的方法。」
她看著他,微笑道:「你用不著瞞我,你瞞不過我的。」
謝曉峰道;「不錯,我可以破他這一劍,只可惜……」
慕容秋荻道:「還可惜什麼?」
謝曉峰道:「可惜這一劍還不是他劍法中真正的精粹。」
他的表情嚴肅而沈重,慕容秋荻也不禁動容:「這一劍還不是?」
謝曉峰道:「絕不是。」
慕容秋荻道;「那麼他劍法中真正的精粹是什麼?」
謝曉峰道:「是第十五劍!」
慕容秋荻道:「明明是奪命十三劍,怎麼會又有第十五劍?」
謝曉峰道;「他這套劍法精深微妙,絕對還應該有第十五種變化,
那就像是.…:像是……」
慕容秋荻道:「像是什麼?」
謝曉峰道:「就像是一株花。」
他的眼睛裡發著光,因為他終於已想出了恰當的比喻來。
他很快的接著道:「前面的十三劍,只不過是花的根而已,
第十四劍,也只不過是些枝葉,
一定要等到有了第十五種變化時,鮮花才會開放,
他的第十五劍,才是真正的花朵。」
好花固然要有綠葉扶持,要有根才能生長,
可是花朵不開放,這株花根本就不能算是花。
謝曉峰道;「奪命十三劍也一樣,若沒有第十五劍,這套劍法根本就全無價值。」
慕容秋荻道;「如果有了第十五劍又怎麼樣。」
謝曉峰道;「那時非但我不是他的對手,天下也絕沒有任何人會是他的對手。」
慕容秋荻道:「那時你就必將死在他的劍下?」
謝曉峰道:「只要能看到世上有那樣的劍法出現,
我縱然死在他的劍下,死亦無憾!」
他的臉也已因興奮而發光。
只有劍,才是他生命中真正的目標,才是他真正的生命!
只要劍還能夠永存,他自己的生命是否能存在都已變得毫不重要。
慕容秋荻瞭解他,卻永遠無法瞭解這一點。
她也並不想瞭解。
要瞭解這種事,實在太痛苦,太吃力了。
她只關心一件事:「現在燕十三是不是已創出了這一劍?」
謝曉峰沒有回答。這問題沒有人能回答,也沒有人知道。
夜已漸深,月已將圓。
雖然是不同的地方,卻是同樣的明月,雖然是不同的人,有時也會是同樣的心情。
月下有河水流動,河上有一葉扁舟。
舟頭有一爐火.一壺茶.一個寂寞的老人。
老人手裡有一根木棍.一把刀——四尺長的木棍.七寸長的刀。
老人正在用這把刀,慢慢的削著這根木棍。
他想把這根木棍削成什麼,是不是想削成一柄劍?
刀鋒極快,他的刀極穩定。
無論誰都看不出像這麼樣一個衰老的人,會有這麼樣一雙穩定的手。
木棍漸漸被削成形了,果然是劍的形狀。
四尺長的木棍,被削成了一柄三尺七寸長的劍,有劍鍔,也有劍鋒。
老人輕撫著劍鋒,爐火閃動在他臉上,他臉上帶著種奇怪的表情。
誰也看不出那是興奮?是悲傷?還是感慨?
可是如果你看到他的眼睛,你就會看出他只不過是在懷念。
懷念以往那一段充滿了歡樂輿奮,也充滿了痛苦悲傷的歲月。
他握住劍柄,慢慢的站起來。
劍尖垂落著,他佝僂的身子,卻突然挺直。
他已完全站了起來,就在這一瞬間,他整個人都變了。
這種變化,就像是一柄被裝在破舊皮鞘中的利劍,
名然被拔了出來,閃出了光芒。
他的人也一樣。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人好像也發出了光。
這種光芒便得他忽然變得有了生氣,使他看來至少年輕了二十歲。
一個人怎麼會因為手裡有了柄木劍就完全改變?
這是不是因為他本來就是閃閃發光的人。
河水流動,輕舟在水上漂盪。
他的人卻像是釘子般釘在船頭上,凝視著手裡的劍鋒,輕瓢瓢一劍刺了出去。
劍是用桃木削成的,黯淡而笨拙。
可是這一劍刺出,這柄劍也彷彿變了,變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
他已將他生命的力量,注入了這柄木劍裡。
一劍輕飄飄刺出,本來毫無變化。
可是變化忽然間就來了,來得就像是流水那麼自然。
一這柄劍在他手裡,就像魯班手裡的斧,羲之手中的筆,
不但有了生命,也有了靈氣。
他輕描淡寫,揮塵如意,一瞬間就已刺出了十三劍。
劍法本是輕靈流動的,就像是河水一樣,
可是這十三劍刺出後,河水上卻彷彿忽然有了殺氣,天地間裡彷彿有了殺氣。
第十三劍刺出後,所有的變化都似已窮盡,又像是流水已到盡頭。
他的劍勢也慢了,很慢。
雖然慢,卻還是在變,忽然一劍揮出,不著邊際,不成章法。
但是這一劍卻像是道子晝龍點的晴,雖然空,卻是所有轉變的樞紐。
然後他就刺出了他的第十四劍。
珂上的劍氣和殺氣都很重,宛如滿天島雲密佈。
這一劍刺出,忽然間就將滿天烏雲都撥開了,現出了陽光。
並不是那種溫暖和煦的陽光,而是流金鑠石的列日,其紅如血的夕陽。
這一劍刺出,所有的變化才真的已到了窮盡,
本已到了盡頭的流水,現在就像是已完全枯竭。
他的力也已將竭了。
可是就在這時候,劍尖忽然又起了奇異的震動。
劍尖本來是斜斜指向爐火的,震動一起,爐火忽然熄滅!
劍鋒雖然在震動,本來在動的,卻忽然全都靜止。
絕對靜止。
就連一直在小河上不停搖盪的輕舟,也已完全靜止。
就連船下的流水,都彷彿也已停頓。
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這種情況,只有一個字,一個很簡單的字
——死!
沒有變化,沒有生機!這一劍帶來的,只有死!
只有「死」,才是所有一切的終結,才是真正的終結!
流水乾枯,變化窮盡,生命終結,萬物滅亡!
這才是「奪命十三劍」真正的精粹!這才是真正奪命的一劍!
這一劍赫然已經是第十五劍!
﹁啪﹂的一聲,木劍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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