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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種武器之一 → 多情環》 多情自古空余恨

(一)

夜.夜已深。 雙環在燈下閃動著銀光。 葛停香輕撫著環上的刻痕, 嘴角不禁露出了微笑。 他已是個老人,手指卻仍和少年時同樣靈敏有力,無論他想要 什么,他總是拿得到的。 他想要這雙環已有多年,現在總算已到了他手里,他付出的代 價雖然極大,可是這收獲卻已足夠補償一切。 因為這雙銀環本是屬于盛天霸的。 盛天霸一手創立的“雙環門”,威鎮西陲已近三十年! 現在雙環門這種根深蒂固,几乎已沒有人能撼動的武林霸業,竟 已被他在短短三個月中,一 手推翻! 他所付出的代價無論多大,都是值得的。

“殺了一個人,就在銀環上刻一道刀痕!” 這是盛天霸多年來的習慣,也已變成了雙環門下所有弟子的慣 例。 環上只有十三道刻痕。 盛天霸并不是那種好色如命,殺人如草的英雄.他并不喜歡殺 人。 他要殺的,必定都是值得他殺的人。 這十三道刻痕雖然不深,其中卻埋葬了十三個顯赫一時的好漢! 他們活著時聲名顯赫,死的時候也曾經轟動一 時,死后留下的, 卻只不過是淺淺的一道刻痕而已。 現在殺他們的人,也已死在別人手里。 他留下的又有什么? ──甚至連一道刻痕都沒有留下! 葛停香嘴角雖帶著微笑,眼睛里卻不禁露出了寂寞之色。 他知道自己也會跟盛天霸─樣,遲早也有死在別人手里的─天。 殺他的人會是誰呢? 桌上還擺著一卷黃紙,葛停香攤開來,用銀環壓住卷紙的兩端。 紙箋已陳舊,上面寫著七個人的名字﹔ “×”盛重:盛天霸堂侄,孔武有力,雙環份量加重。 “×”李千山:冷辣櫥肱.足智多謀。 ﹔“×”胡大剛:剽悍勇猛。 “×”王銳﹔少林棄徒,還俗后入雙環門。 “×”楊麟:隴西大盜,武功最雜。 “×”盛如蘭:盛天霸之女,精暗器。 蕭少英:家道中落之世家子,因為酗酒鬧事,非禮師姐,已經 于兩年前被逐出雙環門,下落不明。 這七個人,本是雙環門的七大弟子,除了盛天霸之外,他們几 乎就可以算是西北一帶,名頭最響、最有勢力的七個人。 現在葛停香卻在他們的名字上都打了個“×”。 那意思就是說,這些人不是已經慘死在刀下,就是已負傷逃亡. 縱然能僥幸不死,也已是個廢人。 將來縱然有人能擊倒葛停香,也絕不會是這七個人。 蕭少英的名字上雖然是空著的,雖然逃過這一劫,可是葛停香 從來也沒有將這個好色貪杯、放蕩成性的敗家子看在眼里。 何況他早已被盛天霸逐出了門牆,根本已不能算是雙環門的弟 子。 葛停香嘴角又不禁露出得意的微笑。 盛極一時、不可一世的雙環門,現在終于煙消云散了。 他們留下了什么? 只不過留下了這一雙銀環,作為葛停香勝利的紀念而已。

(二)

夜更深。 風吹碧紗窗,門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 葛停香用不著回頭,就知道來的是誰了。 這是他的書房,也是他的秘室。 除了五娘,絕沒有別人會來,也沒有別人敢來。 玉娘姓郭,是他不久前才量珠聘來的江南名妓,現在已成了他 最籠愛的一位如夫人。 對女人與馬,葛停香 向都極有鑒賞力,他選擇的女人,當然 是絕色的麗人。 郭玉娘不但美,而且柔媚溫順,善體人意。 葛停香心里在想著的事.往往不必說出來,她就已先替他安排 好了。 現在夜已很深,他正覺得有點餓。 郭玉娘已捧了他最喜歡的四樣下酒菜、一碟小花卷和一壺碧螺 春走進來。 葛停香故意皺著眉,道﹔“你為什么還不睡?” 郭玉娘甜甜地笑著,道﹔“因為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定睡不著的, 所以在替你准備點心。” 葛停香道:“你怎么知道?” 郭玉娘嫣然道:“每一次豪賭之后,你無論輸贏都睡不著.何況 今天?” 今天葛停香不但贏來了永垂不朽的聲名,也已將西北一帶無法 計算的財富都贏了過來。 這一場豪賭,賭得遠比他平時任何一次都大得多。 葛停香看著她,目中不禁流露出滿意之色,嘆息著攬住她的腰 肢,道﹔“幸好今天我贏了,否則只怕連你的人都被我輸出去。” 郭玉娘卻笑道:“我倒─點也不擔心,我早就 算准你會贏的。” 葛停香笑道:“哦?” 郭玉娘輕撫著他花白的頭發,柔聲道﹔“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 就已看出你絕不擊膂沒有把握的事,所以不管你要不要我,我都已 跟定了你。” 葛停香大笑, 一戰成功.百戰揚名,美人在抱,溫香如玉,人生如此,夫復 何求?現在他的確可以笑了,無論他的笑聲多大,也絕不會有人覺 得刺耳,郭玉娘放下食盤,看著桌上的銀環,忽然問道﹔“這就是盛 天霸的多強嚳?” 葛停香點點頭。 郭玉娘道:“盛玉霸是個多情人?” 葛停香肯定地道:“不是,絕不是。” 郭玉娘道:“那么,他的環為什么要叫做多強嚳?” 葛停香道﹔“因為這雙環無論套住了什么,立刻就緊緊地纏住, 絕不會再脫手,就好象是個多情的女人一樣。” 郭玉娘又笑了,笑得更甜﹔“就好獻忠一樣,現在我已纏住了你, 你也休想再逃。” 葛停香大笑道:“我本就不想逃。” 郭玉娘道﹔“多強嚳……多情的環,多情的人,這個名字取得很 好。” 葛停香接道:“只可惜名字取得再好,也是沒有用的。” 郭玉娘道:“現在他人已死了?” 葛停香道:“不但他的人已死了,他創立的雙環門,也已煙消云 散。” 他凝視著桌上的銀環,慢慢地接著道:“他從十六歲出道,闖蕩 江湖四十年,身經數百戰,獨創雙環門.也算得上是威風了一世,現 在留下來的,卻只不過是這雙銀環而已。” 葛停香道:“還有什么?” 郭玉娘道:“仇恨!” 葛停香皺了皺眉,臉色似也變了,他當然知道仇恨是多么可怕 的事。 郭玉娘道:“仇恨就象是蒲公英的種子一樣,只要還有一點點兒 留下來,留在人的心里,就總有一天會長出來的。” 葛停香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盡,忽然冷笑,說道:“就算還有 仇恨留下來,也已沒有復仇的人。” 郭玉娘階質道﹔“一個都沒有?” 葛停香道:“沒有!” 郭玉娘又展平了那張已起皺的紙卷,道:“這些人呢?” 葛停香道:“盛重、李千山、胡大剛、盛如蘭,都已死在亂刀之 下,王銳和楊麟也已經成了殘廢。” 郭玉娘道﹔“殘廢的人,也一樣可以報仇的。” 葛停香道﹔“所以我并沒有放過他們。” 郭玉娘道:“你已派了人去追?” 葛停香道:“我保証他們一定逃不了的。” 郭玉娘又將這七個名字從頭看了一遍:“還有蕭少英呢?” 葛停香又笑了笑,說道:“這個人根本就不能算是個人。” 郭玉娘階質道:“為什么?” 葛停香道:“蕭家本是隴西望族,家財億萬,富甲一方,但是不 到三年,就全都被他敗得精光了。” 郭玉娘在聽著,而且還在等著他再說一點。 葛停香又道:“他本是盛天霸關山門的弟子,盛天霸對他的期望 本來很高,但他卻將盛夫人的珠寶都偷出來賣了,拿去酗酒宿娼。” 郭玉娘輕輕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人的本事倒真不小。” 葛停香大笑道:“這也算本事?” 郭玉娘正色道:“當然算本事。” 她神情忽然變得很嚴肅:“能在短短三年里,將億萬家財花光的 人,世上又有几個?” 這種人的確不多。 “敢將盛天霸夫人的珠寶偷出來,拿去酗酒宿娼的人又有几個?” 這種人更少” 郭玉娘道:“所以他做的這些事,別人非但做不出,也沒有人敢 做。” 葛停香只有承認。 郭玉娘道:“連這種事他都做得出,天下還有什么他做不出的 事?” 葛停香沒有繼續喝酒。只要─有值得思考的事,他就絕不喝酒, 否則這雙銀環上只怕又多了道刻痕。他的人也許已埋葬在雙環山庄 后的亂石崗里‘ 他沉思道:“你認為我應該提防他?” 郭玉娘道:“我總認為世上有兩種人是絕不能不提防的。” “哪兩種人?” 郭玉娘道:“一種是運氣特別好的人,一種是膽子特別大的人。” 葛停香巳記住了這句話。 只要是有道理的話,他就絕不會忘記。 郭玉娘道:“他自被盛天霸逐出門牆后,就已下落不明?” 葛停香道:“這兩年來,的確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只因為根本 沒有人想到要去找他。” 郭玉娘道:“若是要找,能不能找得到?” 葛停香笑了笑,道:“若是我真的要找,世上絕沒有我找不到的 他忽然高聲呼喚:“葛新!” 門外立刻有人應聲:“在。” 葛停香再吩咐:“叫王桐來。” 王桐垂著手,站在葛停香面前.就好象隨時都准備跪下來吻葛 停香的腳。 從來也沒有人懷疑過他對葛停香的服從與忠心,也從來沒有人 能了解他的可怕。 他是個非常沉默的人,很少開口,也很少笑,臉上總是帶著種 空洞冷漠的表情,一雙手總是喜歡藏在衣袖里。 他伸出手來的時候,通常只有兩種目的:吃飯,殺人! 在他這一生中,殺人几乎已變成是和吃飯同樣重要的事。 現在雖然已是深夜,但只要葛停香一聲吩咐,不出片刻.他就 出現在葛停香面前,而且永遠都是絕對清醒著的。 葛停香看著他,目中又不禁露出滿意之色,就好象他看著郭玉 娘時 一樣。 假如他必須在這兩人中選擇一個,他選的一定不是郭玉娘。 “你見過蕭少英?” 王桐點點頭,雙環門下的七大弟子,每一 人他都見過。 遠在多年前.他已隨時都在准備要這七個人的命! 葛停香道:“你看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王桐道:“他不行。” “不行”這兩個字經王桐嘴里說出來,并不能算是很壞的批評。 盛重天天生神力,勇猛無敵,環上的刻痕,多達一 百三十三條,其 中大多都是武林一流高手,在雙環門下的七大弟子中,位列第一。 可是王桐對于他的批評,也只有兩個了! “不行!”后來發生的事証明他并沒有看錯,盛重天只出手五招, 就已死在他手里! 葛停香嘴角又露出微笑,發出了簡短的命令:“去找他,帶他回 來!” 王桐沒有再說一個字,也沒有再問任何問題。 葛停香既然只要他去帶這個人回來,那么這個人是死是活都已 沒有關系。 看著他走出去,郭玉娘不禁輕輕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是為了 什么,我每次看見他的時候,總覺得忍不住要打寒噤,就好象看見 條毒蛇一樣。” 葛停香淡談地道:“你看錯了。” “看錯了?” “就算三千條毒蛇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手指。” 桌上有筆墨紙硯。 葛停香忽然提起筆,在蕭少英名字上也打了個“×”。 郭玉娘又忍不住道:“他現在豈非還沒有死?” “不錯,他現在還沒有死。”葛停香忽然笑道:“只不過從王桐走 出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等于是個死人了。。。” 暴雨荒塚

(一)

霹雷一聲,閃電照亮了荒塚累累的亂石山崗。 山坳里,兩個衣衫襤樓、歪戴著破氈帽的大漢,正在暴雨中挖 墳。 暴雨打滅了滿山鬼火.也打滅了他們帶來的燈籠,大地一片漆 黑,荒墳間到處都彌漫著令人毛骨依然的森森鬼氣。 這兩個是什么人? 他們要埋葬的人,又是什么人呢? 其中一個塌鼻斜眼的猥褻漢子,正喃喃地埋怨﹔“若不是昨天晚 上在場子輸得精光,就算再多給我二十兩,我也不來干這種鬼差使。” “這差使就算不給我,咱們也得干。”另一人雖然口嘴有點歪,眼 睛卻不斜:“趙老大平時對咱們不錯,現在人家出了事,咱們難道能 不管?” 斜眼的嘆了口氣,用力揮起了鋤頭。 又是一聲霹靂.閃電擊下,一條鐵塔般的大漢,趕著輛騾車,沖 上了山崗,車上載的.赫然正是兩口嶄新的棺材。 “趙老大來了。” “你猜棺材里裝的是誰?”斜眼的還是滿肚子疑問﹔“死人總是要 入士的.為什么偏偏要做得這么鬼祟?” “這種事咱們最好少問,”枉腱的冷冷道:“知道的越少,麻煩也 越少。” 騾車遠遠地停下,趙老大正揮手呼喚,兩個人立刻趕過去,推 起了棺材。趙老大自己一個人扛起了另一口,嘴里吆喝著,將棺材 攏進了剛挖好的墳坑。 二個人正准備把土推下去,“砰”的一聲,仿佛有人在敲門,聲 音還很大。 這里既沒有人,也沒有門,聲音是從哪里出來的? 斜眼的機伶伶打了個寒噤,突然間,又是“砰”的一聲響。 這次他總算聽清楚了,聲音竟是從棺材里發出來的! “棺材里怎么會有人敲門?” 趙老大壯起膽子,勉強笑道:“說不定是條老鼠鑽到棺材里去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棺材里突然又響起一陣陰側鍘的笑聲。 老鼠絕不會笑,只有人才會笑。 棺材里卻只有死人! 死人居然在笑,不停地笑。 三個人臉已嚇得發綠,對望了一限.拔腿就跑,跑得真快。 雨還在不停地下,三個人眨眼間就逃下了山崗,連騾車都顧不 得帶走。 棺材里的笑聲,卻突然停止了。 又過了很久,左邊的一口棺材蓋子竟慢慢地抬了起來。 一個人跟著坐起來,鷹鼻、銳眼,黑衣上滿是血污,左臂已被 齊肩砍斷。 他四面瞧了兩眼,一翻身,人已貓般從棺材里竄出。 看他慘白的臉色,就知道他不但傷勢極重,失血也極多。 可是他行動仍然十分矯健.─竄出來,就掀起了另一口棺材的 蓋子.沉聲道:“你還撐不撐得住?” 棺材里的人咬著牙,勉強點了點頭。 這人的臉著實比死人還可怕,也是滿身血污,斷的卻是條右腿。 所以連坐都沒法子坐起來。 “撐得住還要懶在棺材里裝死。” 這人牙咬得更緊,恨道:“你看不出我已只剩下一條腿?” “沒有腿也得站起來,否則就得爛死在棺材里。”這鷹鼻銳眼的 黑衣人,心腸就是鐵打的:“我豈非早已叫趙老大替你准備了根拐 杖?” 棺材里的確有拐杖。 比黃豆還大的雨點,一粒粒打在他身上、臉 上,這個整個一條 右腿都被砍斷了的人,竟真的掙扎著,撐著拐杖站了起來! 看來他也是個鐵打的人! 雙環門下的七大弟子,本來就全部是銅澆成的,鐵打成的! 有人甚至認為,你就算把他們的腦袋砍下.他們也還是照樣能 張嘴咬你一口,咬進你的骨頭里,喝干你的血! 這兩人正是七大弟子中,還沒有死在亂刀下的楊麟和王銳。

(二)

又是一道閃電,照亮了亂石和荒塚。 王銳用他的獨臂,從騾車上提起口木箱,反手一掄,拋給了楊 麟。 楊麟居然接住了,居然沒有倒下。 可是支持著他身子的拐杖,卻已被壓入了地上潮濕的泥土里.他 可以感覺到右腿根剛包扎好的傷口,又開始在流血。 王銳又從車上提起一大壺水,用力猛踢騾股,騾子負痛驚嘶.奔 下山崗。 楊麟看著他眺肱水壺大步走過來,目中竟似充滿了悲憤痛恨之 意。 王銳道:“箱子里有干糧和刀創藥,只要節省著用.足夠我們在 這里過半個月的。” 楊麟在聽著。 王銳道:“葛停香絕對想不到我們還會回到這里,有半個月的功 夫,我們的傷也差不多能夠好了。” 這片山崗就在雙環山庄后。埋葬在山崗上的.至少有一半是死 在雙環門下的。 盛天霸─家人的尸體,也已被葛停香葬在這里。 王銳道:“白天我們一定得躲在棺材里,可是天黑之后,我們還 有很多事可做。” 他在緊咬著牙關,勉強抑制著心里的悲憤,過了很久,才慢慢 地接著道:“師傅和大哥的墳一定在這附近.我們雖然暫時無法替他 老人家報仇,至少也得在他老人家墳前磕几個頭。” 楊麟盯著他,慢慢的將箱子放在棺材里,忽然道:“我們同門已 有十年,這十年來,你跟我說過多少次話?” 王銳道:“不多。” 楊麟冷笑,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因為我本來是黑道 上的人, 你總認為我是被逼得無路可走,才投入雙環門的。” 工銳也在冷笑,道:“是不是只有你自己心里知道。” 王銳冷冷道:“但我卻還是冒著險,把你也帶走了。” 楊麟道:“所以我不懂。” 五銳道:“你不懂?” 楊麟道:“你救我.絕不是為了同門之義,因為你從來沒有把我 當做你的同門兄弟。” 王銳沉默著,又過了很久,才盯著他,一字一字道:“你要我說 真話?” 楊麟點點頭。 王銳道:“那么我先問你,葛停香的功夫,比不比得上我們師傅?” 楊麟答道:“永遠也比不 上的。” 王銳道:“但是這次他几乎沒有費什么力,就已將師傅打倒。” 楊麟道:“那只因師傅當時喝醉了酒,而且醉得很凶因。” 王銳道:“他老人家怎么擊腠的?” 楊麟道:“那天是他老人家與師母昔年第─次見面的日子。” 王銳問道:“你知道他老人家每年到了那 一天.都會喝醉的嗎?” 楊麟道:“我們師兄弟全知道。” 每年到了這─天,盛天霸總會將他的門 下全都請入后院,痛飲 去年春天就埋在樹下的百花酒。 因為他覺得自己這一生的成功,全靠他有了個這么樣的賢內助。 王銳道﹔“除了我們兄弟外,還有什么人知道這件事?” 楊麟道:“好象沒有別的人了。” 每年只有到了這─天,盛天霸必定開懷痛飲,盡情而醉。 但他卻從不愿別人知道他也有喝醉的時候。 他的仇家實在太多。 他絕不能給別人一點機會。 王銳目光如刀鋒,盯著楊麟:“這件事既然沒有別人知道,葛停 香怎么會知道的?” 楊麟的臉色變了。 王銳又道:“我們是在后院喝酒的,無論誰要闖進去.都得先闖 過六七道暗卡,我們必定早已有了警戒,可是那天葛停香去的時候, 我們卻連一點影子都不知道。” 那天葛停香突然出現時,就好象飛將軍突然從天而降。 王銳的手緊握道:‘他們去的一共有十三個人,這十三個人是怎 么通過外面那些暗卡守衛的,這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楊麟道:“所以你懷疑雙環山庄里.早已有了他們的內線埋伏?”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你懷疑他們的內線就是我?”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你救走我,帶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要查明這件事?” 王銳道:“不錯!” 楊麟也握緊了雙拳,閉上了嘴。 暴雨如注,在他們之間隔起了一重帘幕。 他們就象是兩只負了傷的野獸一般,在暴雨中對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王銳才一字一字道:“你承不承認?” 楊麟突又冷笑,道:“其實我也有件想不通的事。” 王銳道:“你說。” 楊麟道:“他們來的那十三個人中,除了葛停香之外,最可怕的, 就是殺了盛大哥的那個灰衣人。”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他殺了盛大哥后,就轉過來,跟另一個人聯手對付你。” 王銳道:“不錯!” 楊麟冷冷道﹔“你一向自命是少林正宗,打的根基最厚,所以才 看不起我這個出身在下五門的師弟,只可惜你也不是那灰衣人的對 手。” 王銳居然立刻承認:“不錯,他武功遠在我們之上。” 楊麟道﹔“他練的本就是專門為了殺人的功夫。。 王銳道:“不錯。” “他殺盛大哥時.連眼睛都沒有眨一眨,但卻沒有殺你!” 王銳的臉色似也變了。 楊麟道:“他本可殺你的,卻放過你,而且居然還放了你一馬, 讓你逃走,這件事我也一直都想不通。” 王銳問道:“難道你認為我才是內奸,所以他們才會放過我嗎?” 楊麟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別的理由。” 王銳也閉上了嘴。 兩個人又彼此對視了很久,王銳忽然道:“那個人也姓王,叫王 桐。” 楊麟冷笑道:“原來你認得他。” 王銳道:“我當然認得他,還在三十五年前,我就已認得他。” 楊麟很驚奇﹔“你今年豈非才三十六歲?” 王銳道:“不錯。” 楊麟道:“難道你一出世就認得他了嗎?” 王銳點點頭。 楊麟聳然動容,失聲說道:“他也是姓王,難道他是你的兄弟?” 王銳道﹔“嫡親的兄弟。” 楊麟怔住。 他其實想不到他們之間竟會有這種關系,更想不到王銳居然會 承認。 王銳道:“我們雖然是嫡親的兄弟,但卻已有多年未曾見面了。” 楊麟道:“有多少年?” 王銳道:“十四年。” 楊麟道:“你投入雙環門已有十四年。” 王銳道:“我脫離少林門下后.就已發誓永遠不再見他。” 楊麟道:“為什么?” 王銳的手握得更緊,目中又露出悲憤之色,緩緩道:“因為我出 家做和尚,就是為了他﹔被逐出少林,也是為了他!” 楊麟道:“我不懂。” 王銳黯然道:“這件事我本不愿說出來的。” 楊麟道:“但現在你卻非說出來不可!” 現在的確已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否則兩個同門兄弟,也許立 即就會象野獸般在這暴雨荒塚間互相廝殺! 他們心里的悲憤和仇恨都已積壓得太多.只要一點導火線,就 立刻可能爆發。 王銳嘆息著,終于道:“我們雖然同父,卻不同母,我是嫡出, 先父去世后,他就毒殺我的母親,几乎也已將我置之于死地。” 揚麟又不禁動容。 他當然也看得出王桐是個多么心狠手辣的人。 “你出家做和尚,就是為了躲避他?” 王銳點點頭,道:“我投入少林,本是為了要練武復仇。” 楊麟道:“但后來你卻并沒有去找他?” 王銳長嘆道:“因為我出家之后,受了少林諸長老的薰陶感化, 就已將仇恨漸漸地看得淡了,何況,他畢竟還是我的兄長!” 楊麟道:“后來呢?” 王銳道:“誰知我不去找他,他反而來找我了。” 楊麟道:“他知道你已在少林?” 王銳道:“他說他一知道我的下落,就立刻趕來找我,因為他也 已知道他以前做的太過份,所以來親忠原諒他。” 楊麟道:“你當然接受。” 王銳黯然道:“我非但接受,而且還很高興,我實在想不到他還 有別的圖謀。” 楊麟問道:“圖謀的是什么呢”? 王銳道:“就是少林寺的藏經。” 少林藏經,在武林人的心目中,一向比黃金珠寶更珍貴。 只不過無論誰都知道,少林七十二絕技的可怕,所以誰也不敢 左輕捋虎須。 楊麟動容道:“他去找你,為的就是利用你.去盜少林藏經?” 王銳嘆息道:“后來他雖然沒有得到手,但我也被逐出了少林。” 楊麟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道:“我是個孤兒,本 來─直都在埋怨蒼天對我的不公,現在我才知道,你的遭遇實在比 我更不幸。” 王銳笑了笑,笑得很淒涼,道:“其實我也沒有想到,他今次居 然會放過我。” 楊麟道:“他也是個人,每個人一生中.至少總有片刻天良發現 的時候。” 王銳苦笑道:“他也許早巳算准,縱然放了我,我也逃不遠的。” 楊麟道:“不管他是為了什么,我都已相信你絕不是內奸。” 王銳道:“你……你真的相信?” 楊麟笑了笑.道﹔“你雖然有些自大.卻絕不是會說謊的人。” 王銳看著他,目中的憎惡,似已變為感激。 楊麟道:“現在你若還認為我是內奸,就不妨過來殺了我,我也 毫無怨言,因為我根本無法辯白解釋。” 王銳沒有過去。 兩個人又動也不動地站在暴雨中,互相凝視著,卻已不再象是 兩只等著互相廝殺的野獸。 王銳忽然沖過去,緊緊握住了楊麟的手,嘆聲道:“其實我也知 道不是你。” 楊田道:“你知道?” 王銳道:“我仔細想了想,你若是內奸,就不會被他們砍剩一條 腿了。” 楊麟道:“也許他們是想殺了我滅口。” 王銳道:“那么他們就絕不會讓我將你救走,就一定要第一個殺 了你!” 楊麟笑了。 王銳也笑了。 雨雖是冷的,但他們胸膛里的血卻已在發熱。 王銳苦笑道:“這兩天來,我們遭遇的不幸實在太多,心里實在 太痛苦,總難免變得有點失常的,所以我才會胡思亂想、疑神疑鬼。” 恐懼本就會令人變得多疑,多疑就難免會發生致命的錯誤。 楊麟說道:“所以我們一定要冷靜下來,想想內奸究竟是誰。” 王銳道:“我想不出。” 楊麟道:“但這次雙環門之慘敗,一定是因為有人出賣了我們。” 王銳淒然道:“可是除了我們兩個外,雙環門下,已沒有活著的 人。” 楊麟道:“還有一個。” 王銳立刻問:“誰?” 楊麟道:“蕭少英!” 王銳道:“他已不能算是雙環門下的人。” 楊麟道:“但雙環門中秘密,他知道得卻不比我們少。” 王銳道:“你認為是他出賣了我們?” 王銳不說話了,雙拳卻又握緊。 就在這時,突聽“格”的一響,竟是從旁邊一座荒墓中發出來。

墓已頹敗倒塌,露出了棺材的一 角。 破舊的棺材里,竟突然伸出一只手來了。

(三)

一雙灰白色的手,手里還托著個酒杯。 棺材里的這個人,無論死活,都一定是個酒鬼。 王銳和楊麟的臉色都變了。 他們都不相信這世上真的有鬼,但現在對他們來說,人卻比鬼 更可怕。 棺材里是什么人? 托著酒杯的手.正在用酒杯接著已漸漸小了的雨點,已接滿了 一杯。 手縮了回去.棺材里卻發出了聲嘆息。 一個人嘆息著.曼聲而吟:“但愿雨水皆化酒,只恨此生已非人。” 王銳、楊麟又對望了一眼,臉上忽然露出種奇怪的表情。 他們竟似已聽出了這個人的聲音。 楊麟突然冷笑,道:“你已不是人!” 棺材中的人又在嘆息。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只不過是個非人非鬼,非驢非馬的四不 象而已。o 又是“啪”的一聲.棺蓋掀起,一個人慢慢地從棺材里坐了起 來,蒼白的臉,滿臉剛長出來的胡碴子,還帶著一身連暴雨都不能 沖掉的酒氣,只有一雙眼睛,居然還是漆黑明亮的。 楊麟盯著他,一字字道:“蕭少英,你本不該來的。”

(四)

雨已小了。 暴雨總是比較容易過去,正如盛名總是比較難以保持。 “我的確不該來,”蕭少英慢慢地爬出棺材:“只可惜我已來了。” 王銳也在盯著他,一字字道:“你已知道本門的禍事?” 蕭少英淒然而笑,道:“我雖已見不得人,卻還不聾。” 王銳道:“你知道我們在這里?” . 蕭少英點點頭:“我知道趙老大是條夠義氣的好漢!” 王銳道:“所以你算准了我一定會去找他?” 蕭少英道:“我也知道他是你的朋友。” 王銳問道﹔“你還知道了什么?” 蕭少英道:“我還知道他絕不會無緣無故叫斜眼老六到這里來挖 墓。” 王銳道:“所以你就跟著來了。” 蕭少英又點點頭。 王銳道:“你算難了我們一定會來?” 蕭少英笑得更淒涼:“不管你們來不來,棺材里都是個喝酒的地 方,就算我醉死,這里也沒有人會把我趕走。” 王銳看著他,眼睛里似已露出了同情之色。 楊麟卻在冷笑,道:“你本來明明可以做人的,為什么卻偏偏要 過這種非人非鬼的日子。” 蕭少英淡淡道:“因為我高興。” 楊麟閉上了嘴,面上巳現出怒容﹔ 王銳忽然說道:“箱子里還有酒,拿出來,我陪你喝兩杯吧。” 蕭少英笑了, 楊麟沉下了臉,冷冷道:“你還要陪他喝酒?” 王銳嘆道:“他雖已不是雙環門下,卻還是我的朋友。” 楊麟冷笑,道:“他算是哪種朋友?” 王銳道:“至少不是出賣朋友的那種朋友。” 楊麟道:“他不是!” 王銳道:“他若是那個出賣了我們的人,我們現在就早已真的進 了棺材。” 蕭少英突然大笑。 笑聲中充滿了─種說不出的悲傷和寂寞﹔“我實在想不到,這世 上居然還有人肯將我當做朋友的!” 他斟滿酒一杯,遞過去:“來,我敬你一杯,你用酒杯,我用酒 瓶,我們干了。” 滿滿的一瓶酒,他居然真的一口氣就喝了下去。 王銳皺眉道:“你為什么總是要這么樣喝酒?” 蕭少英道:“這么樣喝酒有何不好?” 王銳道﹔“這已不是在喝酒,是在拼命!” 蕭少英緩緩道:“只要還有命可拼,又有何不好?” 他眼睛里又露出奇怪的表情.眨也不眨地凝視著王銳。 王銳忽然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嘆聲道:“你真的愿意拼命嗎?” 蕭少英慨然道:“我至少還有─條命!” 王銳的聲音更嘶啞:“你愿意將這條命賣給雙環門?” 蕭少英道:“不是賣給雙環門,是賣給朋友。” 他用力握緊王銳的手:“我雖巳不是雙環門的子弟,但雙環門卻 ─直都有我很多朋友!” 王銳的手在發抖.喉頭已被塞住。 他實在也想不到,在這種時候,還有人肯承認自己是雙環門的 朋友。 蕭少英慢慢地接著道﹔“何況,我就算不去找葛停香,他也絕不 會放過我的。” 王銳道:“為什么?” 蕭少英淡淡道:“雙環門雖巳不認我這個不肖弟子,可是在別人 眼里,我活著是雙環門里的人,死了也是雙環門里的鬼。” 他的聲音雖冷淡,可是一 雙手也已在發抖。 王銳日中不禁露出歉意,黯然道:“你雖然錯了.可是我們…… 我們說不定也錯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蕭少英已改變話題﹔“你們剛才說的話.我 已全部聽見。” 楊麟冷冷道:“我知道你并不聾。” 他對蕭少英的態度.就好象王銳本來對他的態度一樣。 蕭少英卻完全不在乎:“那天他們去的十三個人中,有几個是你 認得的?” 楊麟沉吟著,終于道:“只五個。” 蕭少英問:“是不是葛停香和‘天香堂’屬下的四大分堂主?” 楊麟點點頭。 那一戰天香堂的確已精銳盡出.但天香堂中的好手并不多。 “其余八個人是誰?” “有四個一直蒙著臉,另外四個,也都是我醋執見過的陌生人, 想必都是葛停香重金從外地請來的打手。” 蕭少英又問:“他們的功夫如何?” 楊麟道:“都不在天香堂那四大分堂主之 下。” 蕭少英道:“傷亡如何?” 楊麟道:“天香堂來的四個人中,死了三個,重傷一 個。” 蕭少英沉思著,緩緩道:“這一戰天香堂雖然擊敗了雙環門,他 們自己的元氣也已大傷,看來真正占了便宜的,只不過是葛停香請 來的那八個打手。” 楊麟道:“看那八個人的武功,絕不是江湖中的無名之輩,卻不 知他是從哪里找來的?” 王銳忽然道:“王桐好象早已在跟著葛停香,只不過一直沒有露 面而已。” 楊麟道:“你怎么知道?” 王銳道:“兩年前我已在蘭州看見過他一次,那時葛停香也在蘭 州。” 楊麟道:“但你卻─直沒有提起。” 王銳苦笑道:“那時我實在沒想到葛停香會有這么大的陰謀,這 么大的膽子”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何況,沒有人會愿意提起自己的傷心事 的。” 楊麟仿佛還想再說什么,看了王銳一眼,終于閉上了嘴。 蕭少英又問道:“那八個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是誰?” 楊麟毫不考慮,立刻回答:“王桐。” 蕭少英接道:“但他在江湖中并不是一個很有名的人。” 楊麟道:“也許他的興趣并不在成名而在殺人!” 蕭少英道:“他練的本就是專門為殺人的功夫?” 楊麟道:“他的武功并不好看,卻極有效。” 蕭少英長長吐出口氣,苦笑道:“那么葛停香這次派出來對付我 的,一定也是王桐。” 楊麟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因為他還摸不清我的底細.何況,他只要出手,就 絕不想落空。” 葛停香只要出手─擊,的確總是十拿九穩的。 他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王銳已不禁露出憂慮之色,道:“他若是真的已派出王桐來找你, 你最好暫時躲在這里。” 蕭少英卻搖了搖頭道:“他既然已來找我.我就要讓他找到的。” 王銳皺眉道:“為什么?” 蕭少英答道:“我一定要讓他找到后,才有機會混入天香堂的。” 王銳道:“為什么一定要混入天香堂?” 蕭少英接道:“因為我只有混入天香堂之后,才有機會報仇的。” 楊麟突然又冷玲道:“只可惜死人是沒法鬃知朋友報仇的。” 蕭少英笑了笑,道:“我還沒有死。” 楊麟進:“那只因王桐還沒有找到你。” 蕭少英道:“他只要一找我,我實必死無疑?” 楊麟道:“我見過他出手,也知道你的武功。” 蕭少英又笑了。 楊麟道:“你不信?” 蕭少英笑而不答。 楊麟道:“我們老大的雙環功夫份量,你總該知道的。” 蕭少英當然知道。 盛重雙環的份量.本就比別人加重了─倍。再加上他手上力量, 那出手一擊,的確有開山裂石之力。 楊麟道:“可是我親眼看見老大出手雙飛,擊中了他的胸膛,他 居然象是完全沒有感覺。” 蕭少英淡淡道:“我相信他是個很可怕的人,只不過我總不能躲 他 一輩子。” 壬銳道:“你至少可以躲他半個月,等我們的傷好了,再作打算。” 蕭少英道:“等到那時,我們就能憑個人的力量,擊敗天香堂?” 王銳說不出話了 蕭少英目中露出沉思之色,突然問道:“王桐殺了盛老大之后, 就來對付我?” 王銳點點頭。 蕭少英道:“他手下留情,放過你,也許并不是天良發現。” 王銳道:“你想他是為了什么?” 蕭少英道:“那也許只因為他被盛老大一擊之后,已經受了內傷. 傷勢只到那時才發作。” 王銳接著說道:“可是別的人….” 蕭少英道:“那時葛停香正在對付老爺子,當然無暇顧及你.別 的人以他馬首是瞻,看見他放了你,也不敢多事出手。” 這推測的確很合理。 合理的推測,總是能令人利目相看的,連楊麟對他的看法都似 已有了改變。 蕭少英沉吟著.又道:“可是盛老大那─擊之力,本該立刻致他 于死地的,他卻還能一直支持到那時,所以我想,他身上一定穿著 護身甲一類的防身物。” 他又笑了笑,接著道:“要殺人的人,總是會先提防著被人殺的。”

楊麟聽著他,忽然道:“你并不是個真的酒鬼,你并不真糊涂。” 蕭少英道:“我….” 楊麟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既然不糊涂,兩年前的重陽日,怎 么擊膂出那種糊涂事?” 兩年前的重陽,蕭少英大醉后,居然闖入了老爺子獨生女的房 里去──這就是他被逐出雙環門的最大原因。 蕭少英眼睛里忽然露出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悔恨? 還是悲傷? 可是他很快就恢復正常,淡淡道:“就算最清楚的人,有時也會 做出糊涂事的,何況我本就是個四不象的半吊子。” 王銳嘆了口氣,苦笑道:“不管怎么樣,你這半吊予想得好象比 我們兩個人加起來還多。” 楊麟道:“不管怎樣,他若真的想混入天香堂,無異是羊入虎口。” 蕭少英微笑道:“天香堂就算真的是個虎穴,我也可以扮成個紙 老虎,讓他們看不出我是羊來。” 楊麟不懂,王銳也不懂。 蕭少英道﹔“我本來就是被雙環門趕出來的人.為什么不能入天 香堂?” 楊麟終于懂了:“只可惜葛停香并不是個容易上當的人。” 蕭少英接道﹔“也許我有法子。” 楊麟道:“什么法子?” 蕭少英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荊軻刺秦王的故事?” 楊麟當然知道。 蕭少英道:“秦始皇也不是個容易上當的人,卻還是几乎上了荊 軻的當,只因為荊軻帶去了一樣他最想要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弱點的。 無論誰看見自己一心想要的東西忽然到手時,總難免興奮疏忽。 蕭少英緩緩說道:“荊柯知道秦始皇想要的是─個人的頭顱,所 以他就借了那個人的頭顱帶去了。” 楊麟動容道:“樊將軍的人頭?” 蕭少英道:“不錯。” 楊麟的臉色變了。 王銳的臉色變得更慘。 他們當然知道,葛停香想要的,并不是要樊于期的人頭,而是 他們的人頭! 楊麟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將我的人頭借去見葛停香?” 蕭少英不說話,只看著他。 看著他的頭。 楊麟的兩只手都已握緊,忽然仰天而笑,道:“我這顆頭本已是 撿來的,你若真的想要,不妨現在就來拿去!” 蕭少英忽然也笑了笑,道﹔“我不想。” 楊麟怔住:“你不想?” 蕭少英微笑道:“我只不過在提醒你,你們的頭顱,都珍貴得很, 千萬不能讓人拿走。” 楊麟看著他,握緊的手已漸漸放松。 王銳也松了口氣,臉上卻又露出憂慮之色﹔“你真的有法子對付 葛停香和王桐?” 蕭少英道:“我沒有。” 王銳接道:“但你卻還是要走?” 蕭少英打了個哈欠.仿佛覺得酒意上涌,瞇著眼道:“這里已沒 有酒,我不走干什么?” 莫非他直到現在才真醉了? 楊麟又忍不住問道:“你為什么不把我的頭顱帶走?” 王銳嘆道:“你為什么不把我的頭顱帶走?” 蕭少英嘆道:“因為這法子已過時了,已騙不過葛停香,你的頭 顱,也比不上樊將軍。”

雨已往。 “我走几十天鶴忠再來,只希望那時這里已有酒。” 他真的說走就走。 王銳和楊麟看著他走入黑暗里,走下山崗.卻不禁嘆了一口氣。 “你看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不管他是什么樣的人,他都已是我們復仇的唯一的希望。” 殺人的人

(一)

蕭少英又醉了。 這次他醉在“老虎樓”.就象是個死人般倒在柜台旁。 一個人醉了后,好象總是會變得比平時重三倍。 有經驗的人都知道,要抬起個已爛醉如泥的醉漢,絕不是件容 易事。 尤其是蕭少英,老虎樓出動了三個伙計,卻連搬都搬不動他。 “這個人簡直比石頭還重。” 坐在柜台上的老板娘早看得不耐煩了,忍不住冷笑道:“這小子 已醉得象是堆爛泥,你們難道連堆爛泥都沒有法子對討嗎?” 伙計們──個個垂下頭,不敢開腔。 蕭少英卻突然張開了一只眼睛,瞪著老板娘.笑嘻嘻道:“你錯 了。” 老板娘沉下了臉。 她生氣的時候,看來還是很媚,尤其是一雙眼睛,更可以迷死 人。 附近百里的人都知道,老虎樓的老板娘,是個可以迷死人的女 只可惜誰也沒有膽子到這里來讓她迷一迷。 這地方叫老虎樓,就因為有條母老虎。 母老虎就是這個迷人的老板娘,據說連老板都已被她連皮帶骨 吞又下去。 蕭少英瞇著眼笑道:“你看來一點也不老,更不象老虎,我也不 是爛泥。” 老板娘居然笑了笑,笑的時候更加迷人:“不是爛泥是什么呢?” 蕭少英道:“是一種小虫,沒有骨頭的小虫,這種小虫就叫做泥。” 老板娘笑道﹔“看不出你倒還蠻有學問的。” 蕭少英也笑了﹔“我本來就是個很有學問的人,而且少年英俊, 喜歡我的女人,從這里排隊一直可以排到馬路上去。” 老板娘突又沉了臉,道: “那么你就趕快給我滾到馬路上去,不 營你是爛泥也好,是小虫也好.都得趕快滾!” 蕭少英卻還是笑嘻嘻地道:“只可惜小虫也不會滾,爛泥也不會 滾。” 老板娘冷笑道﹔“你是不是想找死?” 蕭少英立刻搖頭道:“不想。” 老板娘道:“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 蕭少英道:“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來的。” 老板娘怒道:“你究竟想來干什么?” 蕭少英道:“我想找你陪我睡覺。” 老板娘的臉色變了,伙計們的臉色也變了。 這小子看來真有點活得不耐煩的樣子.居然敢到老虎頭上拔毛。 老板娘突然一拍桌子,喝道:“給我打,重重地打!” “打”字說出口,樓上的客人已溜了一大半,七八個伙計卻全都 圍了上來。 也不知道誰提起張木凳,就往蕭少英腦袋上砸了下去。 “哎喲”一聲,蕭少英的腦袋還是好好的,木凳卻已四分五裂。 伙計們一驚、一怔.又怒吼著扑上去。 只聽“劈劈啪啪”一陣響,扑上去的伙計,全都已踉蹌退下,兩 邊臉已打得又紅又腫。 蕭少英卻還是嬉皮笑臉地站在地上.看著老板娘,道:“我說過, 我只不過想來找你陪我睡覺,并不是來挨揍的。” 老板娘狠狠地盯著他,忽然又笑了。 這次她笑得更甜、更迷人,柔聲道:“你老遠的趕來,真的就是 為了我?” 蕭少英立刻點頭道:“絕不假。” 老板娘媚笑道﹔“看來你倒是個有心人。” 蕭少英道:“不但有心,而且還有情有義。” “你貴姓?” “姓蕭.吹蕭引鳳的蕭。” 老板娘吃吃地笑道:“可惜我不是鳳凰,只不過是條母老虎。” 蕭少英也吃吃地笑道:‘可是在我眼里看來,你這條母老虎簡直 比三百只鳳凰加起來還要美得多。” 老板娘笑道:“原來你不但有學問,還很會說話的。” 蕭少英瞇著眼,道:“我還有很多別的好處,你慢慢就會知道的。” 老板娘看著他.眼波更迷人.忽然道﹔“再擺酒來,我要陪蕭公 子喝几杯。”

酒是好酒.人是美人。 蕭少英本來已醉了,現在更連想清楚一點點都不行。 老板娘已替他斟滿了一大碗,微笑道:“我看得出蕭公子是英雄, 英雄喝酒是絕不會用小酒杯的,我先敬你三大碗。” “莫說三大碗,就算三百碗,我也喝了。” 蕭少英捧起了碗,忽又皺起眉,壓低聲音.道:“這酒里有沒有 蒙汗藥?” 老板娘拋了個媚眼,笑道:“這里又不是賣人肉包子的十字坡, 酒里怎么會有蒙汗藥?” 蕭少英大笑,道:“對,這酒里當然不會有蒙汗藥,何況,既然 是老板娘親手倒的酒,就算是毒藥,我也照喝不誤。” 他果真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的一下子就把一大碗酒全都倒 下了肚,又伸出手,摸著老板娘的手,瞇著眼道:“好白的手,卻不 知香不香?” 老板娘銀鈴般笑道:“你聞聞看.香不香?” 她居然真的把 一只又白又嫩的手,送到蕭少英鼻尖上。 蕭少英捧起這只手,就象是條嗅到了色腥的饞貓,左嗅右嗅.嗅 了又嗅,忽然大笑了兩聲,一個筋斗倒在地上,“砰”的一聲,竟是 頭先著地。 老板娘皺眉道:“蕭公子,你怎么又醉了?” 蕭少英躺在地 上:,動也不動,這次才真的完全象個死人一樣。 老板娘忽然冷笑道:“放著陽關大道你不走,你偏偏要往鬼門關 里來闖!” 她又沉下臉,一拍桌子:“拖 下去打.打不死算他造化,打死了 也活該。” 伙計們已開始准備動手,突然一個人冷冷道:“打不得!”

客人居然還沒有走光。 角落里的位子上,還有個灰衣人坐在那里自勘自飲,喝的卻不 是酒,也不是菜。 他喝的居然是白開水。 到酒樓上來喝白開水的人倒不多,他的人看來也象是白開水一 樣,平平凡凡,淡而無味,臉上也連一點表情都沒有。 老板娘盯了他兩眼,厲聲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灰衣人道:“我根本不認得他。” 老板娘道:“既然不認得,為什么要來管他的鬧事?” 灰衣人道:“因為我也活得不耐煩了。” 他說話的聲音也同樣平淡,就好象和尚在念經,替死人超度亡 魂念的那種經。 老板娘冷冷道:“莫非你也是想來找我陪你睡覺?” 灰衣人道:“不是。” 老板娘冷笑道:“那么你就是來找死……” 灰衣人道:“也不是找死,是找死人。” 老板娘說道:“這里沒有死人。” 灰衣人道:“有。” 老板娘忍不住問道:“在哪里?” 灰衣人道:“我數到三,你們還不滾下樓去,就立刻全都要變成 死人!” 老板娘的臉色又變了。 灰衣人已放 下杯子,冷冷地看著她。 “─!” 他臉上還是沒有表情。沒有表情卻往往就是種最可怕的表情。 老板娘看著他,心里竟不內自主覺得有點發冷。 她見過的英雄不知道有多少,見過的殺人凶手也不知有多少. 但卻從來沒有能讓她覺得害怕。 她實在看不透這個人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看不透的人,通常 也就是最可怕的人。 老板娘倒抽了口涼氣,已聽見這個人冷冷地說出了第二個字。

膽小的伙計,已忍不住想溜了,老板娘眼睛里卻突然發出了光。 ─個輕衫少年已從外面繞過去,繞到灰衣人的身后,手里的刀 也在發著光。 這少年正是老板娘的“小老板”,能做老板娘的入幕之賓并不容 易。 他不但嘴甜,而且刀快。 老板娘笑了,微笑著向這灰衣人拋了個媚笑,吃吃地笑道:“你 不想要我陪你睡覺,卻想找死,難道我長得很難看?” 她長得當然不難看,她只希望這灰衣人能看著她,好讓那少年 ─刀砍 下他的腦袋。 灰衣人果然在看著她, 刀光一閃,年輕少年的刀己劈下。 果然是快刀! 灰衣人沒有回頭,沒有閃避,突然反手一個肘拳撞出去。 樓上每個人立即全都聽見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 輕衫少年的刀明明已快劈在灰衣人的脖子上,只可惜刀鋒還沒 有夠著部位,他自己的人已被撞得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牆 上,再倒下,軟成了一灘泥。 不是那種沒有骨頭的小虫,是泥。 小虫是活的,泥是死的。 灰衣人還是冷冷地看著老板娘。 他這反手一撞,既不好看,也沒有任何巧妙變化。 他的招式只有一種用處‘ ──是殺人! “三”字已經快說出來了,老板娘也已笑不出,咬著牙道:“你 知不知道這是誰的地方?” 灰衣人道:“是你的地方。” 老板娘道:“但你卻還是要我走。” 灰衣人道:“不錯。” 老板娘跺了跺腳.道:“好,走就走!” 她的確想走 了,誰知道就在這時,桌子底下忽然有人道:“走不 得。”

桌子底下只有一個人, 一個本來已經絕對連動都不能動的人,可是現在這個人卻慢吞 吞地站了起來。 老板娘又怔住。 她實在想不通,她在酒里下的迷藥,本來是最有效的一種。 蕭少英用兩只手抱著頭,喃喃道:“好厲害的蒙汗藥,好象比我 上次在十字坡吃的那種還凶,害得我差點就醒不過來了。” 他忽然向老板娘笑了笑,又道:“這種藥你還有沒有?” 老板娘臉色已發青,道:“你……你還想要?” 蕭少英點頭道:“我最喜歡喝里面加了蒙汗藥的酒,你還有多少, 我全要。” 老板娘突然轉身,想逃下樓去。 只可惜她身子剛轉過,蕭少英已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道:“我 說過你走不得的。o 老板娘吃吃笑道:“為……為什么?” 蕭少英道:“你還沒有陪我睡覺,怎么能走。” 老板娘瞪著他,一只眼睛又漸漸地瞇了起來,嘴角又漸漸露出 了迷人的微笑,柔聲道:“樓下就有床.我們一起走。” 蕭少英大笑,忽然出手,一把挾住了她的腰,把她整個人都揪 了起來。 可是他并沒有下樓,反而走到那灰衣人面前。 灰衣人冷冷地看著他,臉上依然全無表情。 蕭少英也看了他几眼,道:“你好象真的不認得我7” 灰衣人道:“嗯。” 蕭少英道:“可是別人要打死我的時候,你卻救了我。” 灰衣人道﹔“嗯。” 蕭少英誼﹔“我本該謝謝你的.可是我知道你這種人─定不喜歡 聽謝字。” 灰衣人道:“嗯。” 蕭少英看著他杯子里的白水,道:“你從來不喝酒?” 灰衣人道﹔“有時也喝。” 蕭少英道:“什么時候你才喝?” 灰衣人答道:“有朋友的時候。” 蕭少英問道:“現在你喝不喝?” 灰衣人道:“喝。” 蕭少英又大笑,忽然大笑著將老板娘遠遠地拋了出去,就好象 摔掉了只破麻袋。 灰衣人道:“你不要這女人陪你睡覺了?” 蕭少英大笑道:“有了朋友,我命都可以不要,還要女人干什么?”

(二)

夜涼如水,卻美如酒。 在屋頂上仰起頭,明月當空,繁星滿天,好象一伸手就可以摘 下來。 摘來下酒。 蕭少英和灰衣人,一個人抱一壇酒,坐在繁星下,屋頂 上。 “要喝酒,換一個地方去喝吧。” “為什么要換地方?” “這地方該死的人還沒有死光。” “那你喜歡在什么地方喝酒呢?” “屋頂上。” 蕭少英大笑道:“好,好極了。” 灰衣人道﹔“你也在屋頂上喝過酒?” 蕭少英道:“在棺材里我都喝過。” 灰衣人石板般的臉上居然也露出笑意:“棺材里倒真是個喝酒的 好地方。” “你想不想試試?” “想。” “我們先在屋頂上喝半壇,再到棺材里去喝,怎么樣?” “好,好極了。” 半壇酒很容易就喝完了,要找兩口可以躺下去喝酒的棺材,卻 不容易。 蕭少英的酒量實在不錯,但無論酒量多好,只要是人,就一定 有喝醉的時候。 蕭少英是人! 現在他眼睛已發直,舌頭也大了,喃喃道:“棺材店在哪里?怎 么連一家都看不到?” 灰衣人道:“要找棺材,并不一定要到棺材店里找。” 蕭少英大笑道﹔“一點也不錯,要吃豬肉,也并不一定要到豬窩 去。” 他忽然又不笑了,壓低聲音.問道:“你知道什么地方有棺材?” 灰衣人道﹔“有死人的地方,就有棺材。” 蕭少英聲音壓得更低,道:“你知道什么地方有死人?” 灰衣人道:“老虎樓。” 蕭少英立到點點頭.道:“不錯,那里剛才還死了個人。” 剛點完頭,忽然又搖頭,道:“還是不行。” 灰衣人道:“為什么又不行呢?” 蕭少英道:“那里只死了─個人,最多也只有一口棺材。” 灰衣人道:“兩個人既然可以用一張桌子喝酒,為什么不能坐在 ─口棺材里?” 蕭少英又大笑:“點也不錯,我們兩個人都不胖,就算躺在一 口棺材里,也足足有余。

(三)

老虎樓后面的小院子里,果然擺著口棺材。 嶄新的棺材上好的木頭,四面的棺材板都─尺厚。 看來這老板娘倒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并沒有因為人死了就忘了 舊情。 可是死人還沒有擺進去。 店已打了烊,樓上卻還流肱燈光,顯然還有人在上面為死人穿 壽衣。 蕭少英拍了拍棺材板,喃喃道:“這倒是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我 死了之后,能有這么一口棺材,也就心滿意足了。” 灰衣人道:“你─定會有的。” 蕭少英道:“為什么我─定會有?” 灰衣人道:“因為你有朋友。” 蕭少英大笑,笑聲剛出,又立刻掩住了嘴:“現在我們還沒有開 始喝酒,若被人發現了.豈非煞風景?” 灰衣人道:“所以你就應該趕快躺進去,趕快開始喝。” 蕭少英道:“你呢?” 灰衣人道﹔“我不急。” 蕭少英一條腿伸進了棺材,忽然又縮回來,笑道:“你是客人, 我應該讓客人先進去。” 灰衣人道:“不客氣.你先請。” 蕭少英又笑了:“先進棺材又不是什么好多,有什么好客氣的?” 他終于還是抱著酒壇子,先坐了進去。 灰衣人看著他.眼睛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道:“棺材里 面怎么樣?” 蕭少英道:“舒服極了,簡直比坐在床上還舒服。” 灰衣人談淡道:“你覺得很滿意?” 蕭少英道:“滿意極了。” 灰衣人冷冷道﹔“那么現在這口棺材就是你的了,你就躺下去 吧。” 蕭少英好象還聽不懂他的話,笑嘻嘻道:“酒還沒喝完,怎么能 死?” 灰衣人道﹔“不能死也得要死。” 最后一個“死”字剛出口,他的手已閃電般伸出,斜切蕭少英 的后頸。 這一 著也完全沒有花招變化,卻也是殺人的招式! 蕭少英就算很清醒,就算手腳都能活動自如,也未必能閃避這 一掌。 何況他現在已經醉了,又已坐在棺材里。 棺材總是不會太寬敞的,能活動的余地絕不會太多──死人本 就不會冉需要活動的, 這灰衣人要殺人的時候,居然還先要人自己躺進棺材里再動手。 他不但出手快,用的法子也實在太巧妙,他實在已可算是個殺 人的專家。 蕭少英已閉上眼睛。 你遇到了這么樣一個人,除了閉上眼睛等死之外,還能怎么樣? 只聽“波”的一聲.有樣東西已被擊碎,鮮血大量涌出來。 碎的卻不是蕭少英的頭,而是酒壇子,流出來的也不是血,是 酒。 灰衣人這閃電般的一掌,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竟砍在酒壇子上 上。 蕭少英卻好象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直著眼睛怔了半天,才大 聲道:“我們講好了一起找個棺材喝酒的,你怎么把我的酒壇子打 破?” 灰衣人冷冷地看著他,好象也看不透這個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醉了?” 蕭少英火更大﹔“誰說我醉了?我比狐狸還清醒十倍。” 灰衣人道﹔“你還要喝?” 蕭少英道:“當然要喝。” 灰衣人的心沉了下去。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好象已落入了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圈套。 一個看來好象很滑稽、很荒謬,其實卻惡毒無比的圈套。 灰衣人道:“好,我這里還有酒。” 他將左手抱著的酒壇子遞過去,蕭少英立刻就笑了.卻不肯接 下這壇酒, “你為什么還不坐進來?”蕭少英道。 “一個人坐在這里喝酒有什么意思?”蕭少英道。 灰衣人又盯著他看了半天,終于道:“好,我陪你喝。” 蕭少英展顏笑道:“這才是好朋友,今天你陪我喝酒,改天你就 算叫我陪你死,我也不會皺一皺眉頭。” 灰衣人嘴角又露出了種殘酷的笑意,終于邁進棺材,坐了下去。 蕭少英問道:“你還有多少酒?” 灰衣人道:“還有一大半。” 蕭少英道:“好,我們─個人喝一口,誰也不許多喝。” 灰衣人接著道:“好,你先喝。” 蕭少英道:“你是客人.你先喝。” 灰衣人只有捧起了酒壇子,跟一個已喝醉了的醉漢爭執,就好 象跟長舌婦斗嘴一樣的愚蠢。 誰知他這口酒還沒有喝下去,“波”的一響,手里的酒壇子竟也 被打碎,暗褐色的酒就象是血一樣,濺得他滿身都是。 灰衣人臉色剛變了變,蕭少英的人竟已扑了過來,壓在他身 上。 棺材里根本沒有閃避之處,他也想不到蕭少英會這么樣不要命 地蠻干, 他身子雖被壓佳,手已騰出來.按住蕭少英后腰的死穴。 誰知就在這時,突聽“砰”的一響.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棺材的蓋子竟已被人蓋了起來。 灰衣人這才吃了一驚,想推開蕭少英,誰知這醉鬼的人竟比石 頭還重” 也就在這時,外面已“叮叮咚咚”地響了起來,竟會有人在外 面把這一口棺材釘上了釘子.封死了。 (四)

棺材里又黑又悶,再加上蕭少英的一身酒臭,那味道簡直要令 人作嘔。 灰衣人終于長長嘆了口氣,道:“難道你早巳知道我是什么人?” 蕭少英笑了笑,道﹔“你叫王桐,是個殺人的人,而且是來殺我 的。” 他的聲音已變得很冷靜,竟似連一點醉意都沒有。 他沒有說錯。 王桐只覺得胃部收縮,几乎已忍不住真的要嘔吐。 蕭少英道﹔“你當然也已知道我是什么人。” 王桐道:“但我卻不懂你這是什么意思?” 蕭少英道:“你是應該懂得的。” 王桐的手又按到他的死穴上,冷冷道:“我現在還是隨時都可以 殺了你。” 蕭少英道:“你若殺了我,你自己就得活活地爛死在這棺材里。” 王桐揮手,猛擊棺材。 棺材紋風不動。 蕭少英悠然道:“沒有用的.一點用也沒有,這是口加料特制的 棺材,你手里就算有一把斧頭.也休想能劈得開。” 王桐道:“難道你自己也不想活著出去。” 蕭少英笑道:“既然是好朋友,耍喝酒就在一起喝,要死也一起 死。” 他又嘆了口氣,道:“何況,你既然知道我是誰,就該知道我本 就已是個快死的人了。” 王桐道:“哦。” 蕭少英道:“雙環門不要我,天香堂又一心要我的命.我活著本 就已沒有什么意思.何況,葛停香若已准備要一個人死,這人怎么 還活得下去” 王桐冷笑,但心里卻不能不承認,他說的是事實。 蕭少英道:“可是我就算要死,也得找個墊背的,陪我一 起死。” 王桐道﹔“你為什么要找上我?” 蕭少英接著道:“我并沒有找你,是你自己來找我的。” 王桐突又冷笑,道:“就算要死,我也要你比我先死。” i 蕭少英淡淡道:“你若先殺了我,一個人在棺材里豈非更寂寞? 我若死了,你陪著個死人躺在棺材里,那滋味豈非更不好受?” 他微笑著,又說道﹔“所以我知道你一定絕不會殺死我的,我們 究竟是誰先死,現在還沒有人知道。” 王桐咬著牙,道:“我若先死了,你還可以叫那老板娘放你出去?” 蕭少英道:“很可能。” 王桐道:“你跟她本是串通好的?” 蕭少英笑道:“這次你總算說對了。” 王桐道:‘你們故意演那一出戲給我看,為的就是要激我出手。” 蕭少英道:“因為我知道你喜歡殺人,絕不會讓我死在別人的手 里。” 王桐道:“我也看得出那些人根本殺不了你。” 蕭少英接著道:“所以你樂得做個好人,讓我感激你,就不會再 提防著你,你出手殺我時,就一定會方便得多了。” 他又嘆了口氣,苦笑道:“你甚至還要我自己先躺進棺材里再出 手,這豈非太過份了些。” 王桐沉默著,過了很久,也不禁嘆道:“看來我好象低估了你。” 蕭少英接著道:“你本來就是。” 王桐問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蕭少英道:“想死。” 王桐冷笑道:“誰也不會真想死的。” 蕭少英接口道:“你也不想死?” 王桐沒有否認。 蕭少英又笑了笑,悠然道:“不想死也有不想她的辦法。” 王桐道:“什么辦法?” 蕭少英問道:“葛停香是不是很信任你?” 王桐道:“嗯。” 蕭少英道:“你的朋友他當然也會同樣信任。” 王桐冷冷道:“我沒有朋友。” 蕭少英接道:“你有,我就是你的朋友。” 王桐道:“哼。” 蕭少英道:“兩個人若是早巳被人封死在─口棺材里,不是朋友 也變成了朋友。” 王桐沉默了很久,緩緩道:“我若說別人是我朋友,他也許會相 信,但是蕭少英……” 蕭少英道:“蕭少英并不是雙環門的弟子,蕭少英已被雙環門趕 了出去。” 王桐道:“你難道要我帶你去見他?” 蕭少英道:“你可以告訴他,蕭少英不但已和雙環門全無關系, 而且也恨不得雙環門的人全都死光死絕,所以……” 王桐道:“所以你認為他就一定會收容你?” 蕭少英道:“現在天香堂正是最需要人手開創事業的時候,我的 武功不弱,人也不笨,他應該用得著我這種人。” 他微笑著,又道。“你甚至可以推荐我做天香堂的堂主,我們既 然是朋友.我能在天香堂立足,對你也有好處。” 王桐沉默著.似乎在考慮。 蕭少英道:“以你在他面前的分量,這絕不是做不到的事。” 王桐道:“你想要錢?” 蕭少英道:“當然想要,而且越多越好。” 王桐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蕭少英道:“我喜歡喝酒.又喜歡女人,這些都是需要花錢的事。” 王桐道:“你為什么不去做強盜?” 蕭少英道:“就算要做強盜,也得有個靠山。現在我卻象個孤魂 野鬼一樣,隨時都得提防著別人抓我去下油鍋。” 王桐道:“所以你要我拉你一把。” 蕭少英道:“只要你肯.我絕不會忘了你對我的好處。” 王桐接口道:“可是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蕭少英道:“因為這本是對彼此有利的事。” 王桐道:“我若不肯呢?” 蕭少英淡淡道﹔“那么我們就只好一起爛死在這棺材里。” 王桐突然冷笑,道:“你以為我怕死?” 蕭少英道:“你不怕?” 王桐冷冷道:“我這一生中,根本就醋執將生死兩字放在心上。” 蕭少英道:“真的?” 王桐閉上了嘴,拒絕回答‘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既然你不答應,我們就只有在這里等死 了。” 王桐根本不睬他。 蕭少英道:“這棺材下面,雖然有洞可以通氣.但是我已跟老板 約好,半個時辰鶴忠若還沒有把消息傳出去,她就會把這口棺材埋 入土里了。” 他嘆息著,喃喃道:“被活埋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 王桐還是不理不睬。 棺材里的兩個人,好象都已變成了死人。 蕭少英也已閉上眼睛在等死。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好象已過了几千几萬年一樣,兩個人身上, 都已汗透衣裳。 忽然間,棺材似已被抬了起來。 蕭少英淡淡道:“現在她只怕已准備把我們埋進墳地里了。” 王桐冷笑,笑得卻已有點奇怪。 死,畢竟是件很可怕的事。 棺材已被抬上了輛大車,車馬已開始在走。 這地方距離墳場雖不近,卻也不太遠。 王桐忽然道:“就算我肯幫你去說這些話,葛老爺子也未必會相 信。” 蕭少英道:“他一 定會相信。” 王桐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因為我本就是個浪子,從小就不是好東西。” 王桐冷冷道:“這點我倒相信。” 蕭少英道:“獻忠這種人.本就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何況,你 說的話.在他面前一向都很有分量。” 王桐似乎又在考慮。 蕭少英道:“這兩點若還不夠,我還可以想法子帶兩件禮物去送 給他。” 王桐道﹔“什么禮物?” 蕭少英道:“兩顆人頭,楊麟和王銳的人頭。” 王桐深深吸了口氣,似已被打動。 蕭少英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留著這兩人,遲早總是 禍害,這一點葛者爺子想必也清楚得很。” 王桐道:“這兩人本就已死定了。” 蕭少英道:“但我卻可以保証,你們就算找一百年,也休想找到 他們。” 王桐道:“你能找得到?” 蕭少英肯定地道:“我當然有法子。” 王桐遲疑著,問道:“我若答應你.你是不是能夠完全信任我?” 蕭少英道:“不能。” 他苦笑著道:“你現在答應了我,到時候若是翻臉不認人,我豈 非死定了。” 王桐道:“既然你不相信我.這句話豈非全都是白說的?” 蕭少英道:“但你卻一定可以想出個法子讓我相信你。” 王桐道:“我想不出。” 蕭少英道:“我可以替你想。” 王桐道:“說來聽聽。” 蕭少英道:“這里雖然很擠,可足我若往旁靠─靠,你還是可以 把衣裳脫下來的。” 他笑了笑,接著又說道:“你既不是女人,我也沒有毛病,所以 你大可以放心,我絕不想非禮你。” 王桐好象已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蕭少英道:“我只不過要你將身上的護身金絲甲脫下來,讓我穿 上,那么你就算到時反悔,我至少還有機會可以逃走。” 王桐冷笑道﹔“你在做夢。” 他又閉上了嘴,拒絕再說一個字,他對這護身甲顯然看得很重。 這時車馬已停下。 他們已可聽見棺材外面正有人在挖墳。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看來用不著再過多久,我們就要入土了。” 王桐道:“所以你最好也閉 上嘴。” 蕭少英道:“現在我只有最后一句話要問你。” 王桐道﹔“好,你問吧。” 蕭少英道:“你這一輩子,究竟殺過多少人?” 王桐遲疑著,終于道:“不多,也/F少。” 蕭少英道:“你出道至少已有二十年,就算你每個月只殺─個人, 現在也已殺了兩百四十個。” 王桐道:“差不多。”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看來我還是比你先死的好。” 王桐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死在你手下的那兩百四十個人,冤魂一定不會散的, 現在只怕已在黃泉路上等著你,要跟你算一算總帳了。” 王桐忽然機伶伶打了個寒噤。 蕭少英道:“你活著時是個殺人的人,卻不知你死后能不能變成 個殺鬼的鬼,我不如還是早死早走,也免得陪你一起遭殃。” 王桐用力咬著牙,卻已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 那些慘死在他手 下的人,那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仿佛已全都 在黑暗中出現。 他越不敢想,卻偏偏越要去想。 “砰”的一聲,棺材似已被拋放了墳坑。 蕭少英道:“我要先走了─步了,你慢慢再來吧。” 他抬起手,竟似已准備用自己的手,拍碎自己的天靈。 王桐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嘶聲道:“你…你……” “你要我怎么樣?” 蕭少英已感覺出他手心的冷汗,悠然道:“是不是要我等你脫衣 裳?” 盤 問

(一)

護身甲是用─種極罕有的金屬煉成柔絲,再編織成的。 現在這護身甲已穿在蕭少英身上,他雖然覺得很熱,卻很愉快, 忍不住笑道﹔“這的確是件價值連城的寶物,難怪你舍不得脫下來。” 王桐鐵青著臉,好象聽不見似的。 老板娘正在為他斟酒,嫣然道:“可是無論多貴重的寶物,也比 個上自己的性命珍貴,你說對不對?” 酒杯剛斟滿,王桐就充刻一飲而盡。 他現在竟似乎很想喝醉。 蕭少英大笑,道:“醉解千愁,他處不堪留。你若真的喝醉過 ─次,說不定也會跟我─樣,變成個酒鬼。” 老板娘媚笑著,柔聲道:“在棺材里悶了半天,你們倒真該多喝 几杯。” 王桐忽然道:“你也早知道我是誰?” 老板娘道:“我聽他說過。” 王桐道:“你也聽說過天香堂?” 老板娘道:“當然。” 王桐道:“天香堂對仇家的手段,你知不知道?” 老板娘道:“我知道。” 王桐道:“但你卻還是照樣敢幫他對付我。” 老板娘嘆了口氣,道:“這個人前前后后,已經在這里欠了三干 多兩銀子的酒帳,我若不幫他一手,這筆帳要等到哪天才能還清,何 況──” 王桐冷冷道:“何況你還陪他睡過覺!” 老板娘的臉紅了,又輕輕嘆了曰氣,道﹔“我本來不肯的,可是 他……他的力氣比我大。” 王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蕭少英.忽然大笑。 蕭少英卻怔住。 他從來也想不到這個人也會這么樣大笑的。 王桐大笑著,拍著他的肩,道﹔“看來你的確是很缺錢用,而且 真的色膽包天。” 蕭少英也笑了:“我說的本就是實話。” 王桐道:“葛老爺子一定會喜歡你這種人。” 蕭少英大喜:“真的?” 王桐點點頭,壓低聲音,道:“因為他自己也是一個酒色之徒。” 酒杯一斟滿,再喝光,就斟滿,他似也有些醉了。 蕭少英道:“老爺子也常喝酒?” 王桐道:“不但天天喝,而且一喝就沒個完,不喝到天亮,誰都 不許走。” 蕭少英眨了眨眼,道:“現在天還沒有亮。” 現在夜色正濃,從墳場回來的路雖不太遠,也不太近。 王桐忽然一拍桌子,道:“他現在一定還在喝酒,我正好帶你去 見他。” 蕭少英眼睛里發出了光,道:“你知道他也在這城里?” 王桐挺起胸:“我不知道誰知道?” 蕭少英道:“我們現在就走?” 王桐道:“當然現在就走。” 兩個人居然說走就走,走得還真快。 老板娘看著他們下樓,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兩個人究竟 是誰真的醉了?” 她自己喝了杯酒,又不禁苦笑:“也許他們都沒有醉,醉的是我。”

(二)

葛停香果然還在喝酒。 他喝得很慢,但卻很少停下來,喝了一杯,又是一杯。 在旁邊為他斟酒的當然是郭玉娘,她也陪著喝一點。 無論葛停香做什么,她都在陪著,最近她好象變成了葛停香的 影子。 酒已喝了兩壺,葛停香一直都在皺著眉。 郭玉娘看著他.柔聲道:“你還在想楊麟和王銳?” 葛停香板著臉,用力握著酒杯:“我想不通,四五十個活人.去 抓兩個半死不活的殘廢,為什么抓了七八天還抓不到?” 郭玉娘沉吟著,道:“我也有點想不通,那天他們怎能逃走的?” 葛停香道﹔“那是我的意思。” 郭玉娘道:“你故意放他們逃走的?” 葛停香點點頭。 郭玉娘更想不通了:“為什么?” 葛停香道:“因為我想查明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看看這附近地面上,是不是還有雙環門的黨羽,還有沒有 人敢窩藏他們?” “所以你故意讓他們逃走,看他們會逃到什么地方去?” “不錯。” “郭玉娘嘆了口氣,道:“只可借這兩個人一逃走之后,就連影 子都看不見了。” 葛停香臉上出現怒容,恨恨道:“若連這兩個殘廢都抓不到,天 香堂還能成什么事!” “波”的一聲,他手里的酒杯巳被捏得粉碎。 郭玉娘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柔聲道:“就憑兩個殘廢,想必也成 不了什么大事,你又何必那么生氣?” 葛停香櫥肱臉,道:“斬草就得除根,留著他們總是個禍根。” 郭玉姐道:“不管怎么樣,王桐總是一定能找到蕭少英的。” 葛停香又握緊了拳,道:“我養著這些人.能辦事的好象已只剩 下一個王桐。” 郭玉娘道:“他跟著你是不是已有很久?” 葛停香道:“嗯。” 郭玉娘道:“他─直都很可靠?” 葛停香道:“絕對可靠。” 郭玉娘眼波流動.道:“我想,江湖中一定還有很多王桐這樣的 人。” 葛停香道:“就算有,也很難找。” 郭天娘道:“我們可以慢慢地找,現在雙環門既已垮了,西北一 帶,已絕不會有人敢來動我們的,我們反正不著急。” 她又換過個酒杯,替他斟了杯酒。 葛停香舉杯在手,沉思著,喃喃道:“我手上只要能多有一兩個 象王桐那樣的人,天香堂就不僅要在西北一帶稱雄。” 郭玉娘看著他,本已亮如秋星的一雙眼睛,似已變得更亮。 男兒志在四方,在英雄們的眼中看來,西北的確只不過是個小 地方而已。” 葛停香忽然問道﹔“你知不知道江湖中有個‘青龍會’?” 郭玉娘道:“我好象聽說過。” 葛停香道﹔“你聽說了些什么?” 郭玉娘答道:“聽說青龍會已是天下勢力最大的一個秘密組織, 中原一帶,到處都有他們的分壇。” 葛停香道:“何止中原一帶而已。” 郭石娘睜大了眼睛:“還不止?” 葛停香道:“青龍會屬下的分壇,一共有三百六十五處,南七北 六 十三省,所以比較大的城市里,兒乎都有他們的勢力。” 郭玉娘輕輕吐出口氣,道:“難怪江湖中人一提起青龍會來,都 要心驚膽戰了。” 葛停香冷笑道﹔“但青龍會的事業,也是人做出來的.青龍會能 夠雄霸天下,天香堂為什么不能?” 他舉杯一飲而盡,重重一拍桌子,又不禁長長嘆息:“只可惜…… 只可惜天香堂里,缺少了几個如龍似虎的人而已。” 郭玉娘握緊了他的手:“我相信你將來一定可以得到的,你不但 有知人之明,而且還有用人的雅量。” 對 一個空有滿胸大志,卻未能一展抱負的英雄說來,世上還有 什么事能比一個美人的安慰更可貴! 葛停香仰面大笑﹔“好,說得好,只要你好好跟著我,我保証你 必定可以看到那一天….” 他的笑聲突然又停頓,厲聲喝問道:“什么人?” “葛新。” “什么事?” “王桐求見。” 葛停香霍然長身.喜動顏色﹔“王桐已回來?” “就在門外。” “叫他進來,快。”

(三)

門外的長廊里雖然還燃著燈,卻還是顯得很陰暗,門是雕花的, 看來精美而堅固。 一個人垂手肅立在門外.臉色也是陰暗的,傷佛已很疲倦。 但他卻還是筆筆直直地站著,睜大了眼睛,低垂著頭。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是個老實人。 天香堂總堂主的密室外,居然只有這么樣一個老實而疲倦的人 在看守,倒是蕭少英所想不到的事。 他斜倚著欄杆,在等著,等王桐。 王桐已進了密室,開門的時候,他仿佛看見了一個苗條的人影, 還嗅到─陣陣酒香。 “看來葛停香果然也是酒色之徒。” 蕭少英笑了。 古今的英雄.又有几人不貪杯好色?只可惜貪杯好色的卻大半 都不是英雄好漢。 老實人雖然低垂著頭,卻在用眼角偷偷地打量著這個衣冠不整、 又懶散、又愛笑的少年。 蕭少英也在看著他,忽然間說道: “貴姓。” “姓葛,叫葛新。” “這里的家丁都姓葛?” “是的。” “這里只用姓葛的人做家丁?” ’ “不一定,你若肯改姓,也可以做這里的家丁。” 這老實人不但有問必答,而且答得很詳細。 蕭少英又笑了。 他的確愛笑,不管該不該笑的時候,他都要笑。 他雖然總是窮得不名─文,但笑起來的時候,天下財富全都好 象是他一個人的。 葛新對這個人顯然也覺得很好奇,忽然也問道:“貴姓?” “姓蕭,蕭少英。” 你是不是也想來找個事做?” “是的。” “你也愿意改姓?” 蕭少英笑道:“我并不想做這里的家丁。” . 葛新道:“你想干什么?” 蕭少英道:“聽說這里四個分堂主的位子.都有了空缺。” 葛新也笑了。 他笑的樣子很滑稽,因為他不常笑。 可是他覺得蕭少英比他更滑稽。 這少年居然一來就想做分堂主,他實在想不到世上竟有這么滑 稽的人。 他還沒有笑出聲音來,門內卻已傳出葛停香的聲音: “葛新!” “在” “請門外面的人進來。”

門開了,是為蕭少英而開的。 王桐已經在葛停香面前說了些什么?葛停香准備怎樣對他? 蕭少英完全不管。 他對自己充滿了信心。 他挺起胸膛,走了進去,還沒有走進門.忽然又附在葛新耳畔, 輕輕地說,我現在走進去,等我出來的時候,就一定已經是這里的 分堂主了,所以你最好現在就開始想想,應該怎樣拍我的馬屁。 這次葛新沒有笑。 他看著蕭少英走進去.就好象看著個瘋子走進自己為自己挖好 的墳墓一樣。

(四)

蕭少英身上穿的衣服,本來是嶄新的,質料高貴,剪裁合身,手 工也很精致,只可惜現在已變得又臭又臟,還被勾破了几個洞。 衣袋里當然也是空的,空得就象是個被吸光的椰子殼。 可是他站在葛停香面前時,卻象是個出征四方,得勝回朝的大 將軍。 葛停香看著,從頭到腳,看了三遍,忽然道:“你這身衣裳多少 錢一套?” 他第一句問的竟是這么樣一 句話.實在沒有人能想得到。 蕭少英卻好象并不覺得很意外,立刻回答:“連手工帶料子.一 共是五十兩。” 葛停香道﹔“這衣服好象不值。” 蕭少英道:“我一向是個出手大方的人。” 葛停香道:“你知不知道五十兩銀子,已足夠一家八日人舒舒服 服過兩三個月了。” 蕭少英道:“不知道。” 葛停香道:“你不知道?” 蕭少英道:“我從來沒有打過油,買過米。” 葛停香道:“這身衣服你穿了多久?” 蕭少英道:“三天。” 葛停香看著他衣服上的泥污、酒漬和破洞,道:“身上穿著這種 衣服,無論走路喝酒都該小心些。” 蕭少英道:“我并沒有打算穿這種衣服過年。” 葛停香道:“你一套衣服通常穿多久?” 蕭少英道:“三天。” 葛停香道:“只穿三天?” 蕭少英道:“無論什么樣的衣服,我只要穿二天,都會變成這樣 子的。” 葛停香道:“衣服臟了可以洗。” 蕭少英道:“洗過的衣服我從來不穿。” 郭玉娘笑了。 蕭少英也笑了。 他的眼睛根本就一直都在圍著郭玉娘打轉。 葛停香卻仿佛沒有注意到.臉上非但沒有怒色,眼睛里反而帶 著笑意,又問道:“你一個月通常要花多少兩銀子?” 蕭少英道:“有多少,就花多少。” 葛停香道:“若是沒有呢?” 蕭少英答道:“沒有就借,借不到就欠。” 葛停香道:“有人肯借給你?” 蕭少英道:“多多少少總有几個的。” 葛停香問道:“都是些什么人?” 蕭少英坦率道:“都是些女人。” 葛停香道:“老虎樓的老板娘就是其中之一?” 蕭少英道:“她是個很大方的女人。” 他微笑著,用眼角瞟著郭玉娘:“我喜歡大方的女人。” 葛停香道:“她不但肯借給你,而且還時常跟你串通好了騙人?” 蕭少英道:“我們騙過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但你們卻騙過了王桐,而且還想出個很巧妙的圈套, 逼著他將身卜的護身甲都脫下來給你穿,逼著他帶你來見我。” 蕭少英顯得很驚奇:“你知道的事好象不少?” 葛停香道:“你想不到他會將這些事全都告訴我?” 蕭少英接道:“這些本來是很丟人的事。” 葛停香冷冷地說道:“無論什么事,他都從來沒有瞞過我,所以 他現在還能活著,而且活得很好。” 蕭少英道:“我看得出來,我也很想過過他這種好的日子。” 葛停香道:“所以你要來見我?” 蕭少英道:“不錯。” 葛停香忽然沉下臉,盯著他,一字字道:“你不是來等機會復仇 的?”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你問我的那些話,每一句都問得很巧妙, 我本來認為你已知道我是個什么樣的人了?” 葛停香道:“象你這種人,難道就不會替別人報仇?” 蕭少英淡談地道:“我至少不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偏要往油鍋 里去跳。” 他接著又道:“何況我早巳看出王桐是你的好幫手,我若真的要 復仇,為什么不殺了他?” 葛停香道:“你能殺得了他?” 蕭少英道:“他的護身甲,已穿在我身上,我若真的想殺他,他 根本就休想活著走出棺材。” 葛停香冷笑道:“你真的很有把握?” 蕭少英突然出于,拿起他面前的一杯酒,大家只覺得眼前一花, 酒杯又放在桌上,杯中的酒卻已空了。” 葛停香又盯著他看了很久,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你出手果然 不慢。” 蕭少英微笑道:“我喝酒也不慢。” 葛停香目中又露出笑意.道:“可是你做得最快的一件事,還是 花錢。” 蕭少英說道:“所以我不能不來,這世上大方的女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你認為我會給你足夠的錢去花?” 蕭少英道:“我值得,你也比盛天霸大方得多。” 葛停香大笑,道:“好,好小子,總算你眼光還不錯。” 蕭少英微笑道:“能時常借到錢的人,看人的眼光總是不會太差 的。” 借錢的確是種很大的學問,絕不是每個人都能學會的。 葛停香笑聲突然又停頓,道﹔“但你卻忘了一件事。” 蕭少英笑道﹔“什么事?” 葛停香道:“你好象有兩樣禮物,應該帶來送給我。” 蕭少英又笑了,道:“你也忘─句話。” 葛停香道﹔“什么話?” 蕭少英道:“禮尚往來,來而不在.就不能算是禮了。” 葛停香道:“我還沒有‘往’,所以你的禮也不肯來?” 蕭少英道:“你是前輩,見到后生小子,總該有份見面禮的。” 葛停香道:“你想要什么?” 蕭少英道:“這兩年來,我一共已欠了三四萬兩銀子的債。” 葛停香道:“我可以替你還。” 蕭少英道:“還清了債后,還是囊空如洗,那滋味也不太好受。” 葛停香道:“你還要多少?” 蕭少英道:“一個男人身上至少也得有三五萬兩銀子,走出去時 才能搶得起頭。” 葛停香微笑道﹔“看來你的胃口倒不小。” 蕭少英道: “一個男人要揚眉吐氣,只有錢還不夠的。” 葛停香道:“還不夠?” 蕭少英道:“除了錢,還得有權勢。” 葛停香道:“你想做提督?做宰相?” 蕭少英道:“在我眼里看來,十個提督,也比不上天香堂的一個 分堂主。” 葛停香冷笑道﹔“你的胃口也未免太大了。” 蕭少英道:“我只不過恰巧知道天香堂里正好有几個分堂主的空 缺而已。” 葛停香道:“你還知道什么?” 蕭少英道:“我還知道一個人若不能揚眉吐氣,就絕不會出賣自 己,再出賣朋友的。。 葛停香沉下臉.道:“楊麟和王銳是你的朋友?” 蕭少英淡淡地道:“就因為我是他們的朋友,你不是,所以我才 能找到他們,把他們的頭顱割下來送人,而你卻連他們的下落都不 知道。” 葛停香道﹔“就因為王桐也認為你已把他當朋友,所以才會被騙 進棺材。” 蕭少英道:“你說的一點也不錯。” 他微笑著,悠然道:“朋友有時還比最可怕的仇敵還危險這句話, 我始終都記得。” 葛停香又大笑:“好,說得好、這憑這句話,已不愧是天香堂屬 下的分堂之主。” 蕭少英道:“可惜現在我還不是﹔” 葛停香道:“現在你已經是了。” 蕭少英喜動顏色,道:“聽到好消息,我總忍不住想喝兒杯。” 葛停香道﹔“這消息夠不夠好?” 蕭少英道﹔“這消息至少值得痛飲三百杯。” 葛停香大笑道:“好,拿大杯來,看他能夠喝多少杯?”

黃金杯,琉璃酒。 郭玉娘用一雙柔美瑩白的纖纖玉手捧著,送到蕭少英面前。 “請” 蕭少英接過來就喝,喝了一杯又一杯,眼睛卻一直在盯著郭玉 娘,就好獻置子盯在血上面一樣。 葛停香卻一直在看著他,終于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一直在 盯著的是什么人?” 蕭少英道:“我只知道她是個值得看的女人。” 葛停香道:“你只不過想看看?” 蕭少英道:“我還想…─.” 葛停香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無論你還想干什么,都最 好不要想。” 蕭少英居然還要問:“為什么?” 葛停香道:“因為是我說的。” 他櫥肱臉,一字字地道:“現在你既然已經是天香堂屬下,無論 我說什么,都是命令,你只能聽著,不能問。” 蕭少英答道:“我明白了。” 葛停香展顏道﹔“我看得出你是個明白人。” 他忽然從桌下的抽屜里取出疊銀票:“這里是五萬兩,除了還帳 外,剩 下的想必已足夠你花几天。” 蕭少英沒有伸手拿。 葛停香道:“你現在就可以拿去,我知道你喝了酒后.一定想找 女人的。” 蕭少英苦笑道:“我已看出你是個明白人,只可惜….” 葛停香道﹔“只可惜什么?” 蕭少英道:“只可惜還不夠。” 葛停香道:“你剛才要的豈非只有這么多?” 蕭少英道:“剛才我只不過是個一文不名,而且還欠了一屁股債 的窮小子,最多也只能夠要這么多。” 葛停香道:“現在呢?” 蕭少英挺起胸膛,道:“現在我已是天香堂屬下的堂主,身份地 位都不問了,當然可以多要一點。” 他笑嘻嘻地接著道:“何況,天香堂里的分堂主走出去,身上帶 的銀了若不夠花,老爺子你豈非也一樣面上無光?” 葛停香又禁不住地大笑,道﹔“好,好小子,我就讓你花個夠。” 他果然又拿出疊銀票,又是五萬兩。 蕭少英接過來,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隨隨便便的就塞進靴簡里。 郭玉娘忽然道,“你已有几天沒洗腳?” 蕭少英道:“二天。” 郭玉娘道:“你把銀票塞在靴子里,也不怕臭?” 蕭少英笑了笑:“只要能兌現,無論多臭的銀票,都一樣有人搶 著要。” 郭玉娘也不禁笑了。 她本已是個女人中的女人,笑起來更媚。 她笑的時候,能忍住不看她的男人,天下只怕也沒有几個。 這次蕭少英卻居然沒有看她。 葛停香臉上已露出滿意之色,忽然問道:“你的禮什么時候送給 我?” 蕭少英道:“三天。” 葛停香道:“三天已夠?” 蕭少英道:“我也從不做沒把握的事。” 葛停香微笑點頭:“好,我就等你三天。” 蕭少英道:“三天后的 子時,我一 定將禮物送來。” 葛停香道:“准在子時?” 蕭少英點點頭,道:“只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葛停香道:“你說。” 蕭少英道:“這三天中,我的行動一 定要完全自由,你絕不能派 人跟蹤,否則……” 葛停香道﹔“否則怎么樣?” 蕭少英道:“否則那禮物若是突然跑了,就不能怪我。” 葛停香沉吟著,終于點頭,道:“我只希望你是個守信用的人。o 蕭少英冷冷道:“你若信不過我,現在殺了我還不遲。” 葛停香微笑道:“我為什么要用─個死人做我的分堂主?” 蕭少英也笑了。 葛停香道:“你現在已不拂□,最好找個地方睡一覺,養足了精 神好辦事。” 蕭少英笑道:“身 上帶著十萬兩銀子,若不花掉一 點,我怎么睡 得著?” 郭玉娘已替他拉開門,嫣然道:“你好生走,我叫葛新你帶路。” 蕭少英道:“多謝。”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我給你十萬兩,讓你做分堂主,你連半個 謝字都沒有,她只不過替你拉開門.你就要謝她?” 蕭少英道:“我只能謝她,不能謝你。” 葛停香道:“為什么?” 蕭少英淡淡道:“因為我已把我的人都賣給了你,還謝你干什 他大步走出去,走到葛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 已經可以拍我的馬屁了。” 密 謀

(一)

黃昏后。蕭少英還沒有睡,卻已醉了。 這次看來真的醉了。 留春院里,雖然有好几個紅官人都已被他包下,洗得干干淨淨 的在等著他。 他自己卻偷偷地溜了出來,搖搖晃晃地溜 上了大街,東張張,西 望望,花了五百兩銀子,買了個只值五分銀子的哈密瓜,卻又隨手 拋進陰溝。 因為他又嗅到了酒香。 立刻又搖搖晃晃地沖上了酒樓。 現在雖然正是酒樓上生意最好的時候,還是有几張桌子空著。 他卻偏偏不坐,偏偏沖進了一間用屏風隔著的雅座,今天是龐 大爺請客,請的是牛總鏢頭,酒席就擺在雅座里。 伙計們以為他也是龐大爺請來的客人,也不敢攔著他。龐大爺 的客人,是誰也不敢得罪的。 牛總鏢頭已到了,還帶來了几個外地來的鏢頭,每個人都找到 了個姑娘陪著。 大家已喝得酒酣耳熱.興高采烈,蕭少英忽然闖進去,拿起了 桌上的大湯碗,伸著舌頭,笑嘻嘻地道:“這碗湯不好,我替你們換 一碗。。 他居然將碗里的湯全都倒出來,解開褲子,就往碗里撒尿。 桌上的女客都叫了起來──其中當然也有的在偷偷地笑。 龐大爺臉色發青,厲聲道:“這小子是干什么的?” 誰也不知道這小子是十什么的。 蕭少英卻笑嘻嘻道:“我是干你娘的。” 這句話剛說完,已有七八個醋缽般大的拳頭飛了過來,飛到他 臉上。 他整個人都喝得發軟,招架了兩 下就被打倒,躺在地上動都 動不了。 外路來的鏢頭身上還帶著家伙,已有人從靴筒里掏出把匕首。 “先廢了他這張臉,再閹了他,看他下次還敢不敢到處撒尿。” 三分酒氣,再加上七分火氣,這些本就是終年在刀尖舐血的朋 友,還有什么事做不出的? 龐大爺─吩咐,這人就一刀子往蕭少英的臉上扎了下去。 就在這時,屏風外忽然伸進一雙手,拉住這個人。 龐大爺怒道:“是什么人敢多管閑事?” 屏風外已有個人伸進頭來道:“是我。” 看見了這個人.龐大爺的火氣立刻就消失了,居然陪起了笑臉。 “原來是葛二哥。” 葛二哥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蕭少英:“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龐大爺搖搖頭。 葛二哥招招手,把他叫了過來.在他耳朵旁悄悄說了兩句話。 龐大爺的臉色立刻變了,勉強地笑道:“這位仁兄既然喜歡躺在 這里,我們就換個地方喝酒去吧。。 他居然說走就走,而且把客人也全都拉走。 牛總鏢頭還不服氣:“這小子究竟是誰?咱們憑什么要讓他?” 龐大爺也在他耳旁悄悄說了兩句話,牛總鏢頭的臉色也變了,走 得比龐大爺還快。 蕭少英卻已象是個死人般躺在地上.別人要宰他也好,走也好, 他居然完全不知道。 葛二哥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替他拉好了屏風,也被龐大爺 拉出去喝酒L 蕭少英忽然睜開了一只眼,從屏風下面看著他們的腳,才嘆了 口氣,喃喃道:“看來天香堂的威風倒真不小。” 只聽葛二哥還在外面吩咐:“好好照顧著屏風內的那位大爺,他 若醒了,無論要什么,都趕快給他,再派人到隔壁來通知我。” 他們終于走下了樓。 伙計們都在竊竊私議。 “這酒鬼究竟是于什么的?憑什么橫行霸道?” “據說他就是天香堂新來的分堂主。” “這就難怪了。” 發牢騷的伙計嘆了口氣:“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別說要往碗里 撒尿,就算要往別人嘴里撒,別人也只有張開嘴接著。 蕭少英仿佛在冷笑,推開窗戶,躍入了后面的窄巷。 若有人在他后面盯他梢的時候,他醉得總是很快的。 可是現在他卻又清醒了,清醒得也很快。

(二)

靜夜。 山崗上聞動著一點點碧綠的鬼火,雖然陰森詭異,卻又有種神 秘的美麗。 星光更美,夏日的秋風正吹過山崗。 只可惜王銳全都享受不到。 他正躺在棺材里,啃著塊石頭般淡而無味的冷牛肉,不到必要 時,他絕不出來。 他一向是個謹慎的人。 傷口已結了疤.力氣也漸漸恢復,但復仇卻還是完全沒有希望。 天香堂的勢力,想必已一 天比一天龐大。 雙環門本來就象是棵大樹,天香堂卻只不過是長在樹下的一棵 幼苗,被大樹奪去了所有的水分和陽光,所以總是顯得營養不足,發 育不良。 現在大樹已倒下,世上已沒有什么事能阻擋它的發育成長。 王銳輕輕嘆息著,吞下最后一口冷牛肉,輕撫著懷里的鐵環,環 上的刻痕。 多強嚳。 它的名字雖叫多情,其實卻是無情的。 它還是那么冷、那么硬,人世間的興衰,它既不憐憫,也沒有 感懷。 可是王銳輕撫著這雙曾令他叱□一時、又令他九死一生的鐵環, 眼淚卻已不禁流下。 “砰.砰,砰”。 王銳握緊鐵環道:“什么人?” “我是隔壁張小弟,來借小刀削竹子.削的竹子做蒸籠.做好蒸 籠蒸饅頭,送來給你當點心。” 蕭少英! 一定是蕭少英!一定又醉了。 王銳咬著牙,到了這種時候,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情來開玩笑。 來的果然是蕭少英。他穿著一身嶄新的薄綢衫,上面卻又沾滿 了泥污酒跡,臉上還有條血跡剛干的刀口,腦袋上也被打腫了一塊。 但他卻是一副嘻皮笑臉的樣子,嘴里的酒氣簡直可以把人都熏 死。 王銳皺著眉,每次他看見這小子,都忍不住要皺眉。 楊麟也站起來,沉聲道:“附近沒有人?” 蕭少英道:‘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楊麟在棺材上坐下,他的傷雖然也已結疤收口,但一條腿站著, 還是很不方便。 蕭少英笑嘻嘻地看著他們:“看來你們的氣色都不錯,好象全都 快轉運了。” 楊麟櫥肱臉,道:“你已找到了王桐?” 蕭少英道﹔“不是我找到了他,是他找到了我。” 楊麟的目光閃動,道:“你已對付了他?” 蕭少英道:“因為我要釣的是大魚,他還不夠大。” 楊麟冷笑道:“要釣大魚的人,往往反而會被魚吞下去。” 蕭少英悠然道:“我不怕,我的血已全都變成了酒,魚不喝酒的。” 他忽然又笑了笑:“可是葛停香卻喝酒,而且酒量還很不錯。” 王銳動容道:“你巳見到了他?” 蕭少英道:“不但見過.而且還跟他喝了几杯。” 楊麟也不禁動容.道:“他沒有對付你?” 蕭少英道﹔“我現在還活著。” 楊麟立刻追問﹔“他為什么沒有對你下手?” 蕭少英道:“因為他要釣的也是大魚,我也不夠大。” 王銳冷笑道:“我知道,我們兩人一日不死,他就一日不能安枕。” 蕭少英道﹔“所以他想用我來釣你們,我正好也想用你們去釣他, 只不過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是誰會上誰的鉤而已。” 王銳道:‘你已有了對付他的法子?” 蕭少英道:“只有一個法子。” 王銳道:“什么法子?” 蕭少英道:“還是那個老法子!” 王銳道:“哪個老法子?” 蕭少英道:“荊軻用的老法子。” 王銳變色道:“你還是想來借我們的人頭?” 蕭少英道:“嗯。” 楊麟也已變色,冷冷道:“我們怎知你不是想用我們的人頭去做 進身階,去投靠葛停香。” 蕭少英道:“我看來象是個賣友求榮的人?” 楊麟道:“很象。” 他冷笑著,又道:“何況,你若沒有跟葛停香串通,他怎么肯放 你走了。”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這么樣看來,你是不肯借的了?” 楊麟道:“我的人頭只有一顆,我不想送給那些賣友求榮的小 人。” 蕭少英苦笑道:“既然借不到,就只有偷,偷不著就只有搶了。” 楊麟厲聲道﹔“你為什么還不過來搶?” 喝聲中,他已先出手。 他雖然己只剩下一條腿,但這一扑之勢,還是象豹子般剽 悍凶 猛。 他本就是隴西最有名的獨行盜,若不是心狠手辣.悍不畏死的 人,又怎么能在黃土高原上橫行十年! 只聽“叮”的一聲,王銳的鐵環也已出手。 無論誰都只有一個腦袋,誰也不愿意糊里糊涂就被人“借”走。 他們兩個人同時出手,左右夾擊,一個剽悍狠辣,一個招沉力 猛,能避開他們這一擊的人,西北只怕已沒有几個。 蕭少英卻避過了。 他似醉非醉,半醉半醒,明明已倒了下去,卻偏偏又在兩丈外 好生生地站著。 他們同門雖然已有很多年,但彼此間誰也不知道對方武功的深 淺。 尤其是王銳,他自負出身少林,名門正宗,除了大師兄盛重的 天生神力外,他實在并沒有將別的同門兄弟看在眼里。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一直將別人估計得太低了。 楊鎮雖然已只剩下一條腿,還得用一雙手扶著拐杖,可是每一 招出手,都極扎實、極有效,交手對敵的經驗,顯然遠在王銳之上。 蕭少英身法的輕靈飄忽,變化奇詭,更是王銳想不到的。 霎眼間已交手十余招。 王銳咬了咬牙,忽然拋下鐵環,以獨臂施展出少林伏虎羅漢拳。 他從小入少林,在這趟拳法上,至少已有十五年寒暑不斷的苦 功夫,實在比他用多強嚳更趁手,此刻招式一發動,果然有降龍伏 虎的威風。 楊麟也不好示弱.以木杖作鐵拐,夾雜著左手的大鷹爪功力使 出來。 雙環門下,本就以他的武功所學最雜。 蕭少英卻連─招也沒有還手,突然凌空翻身,退出三四丈,落 在后面的土坡上,拍手笑道:“好!好功夫!” 楊麟冷笑,正想乘勢追擊。 王銳卻攔住了他道﹔“等一等。” 楊麟道:“還等什么?等他來拿我們的腦袋?” 王銳道:“他一直都在閃避.沒有還擊。” 楊麟冷笑道:“他能有還擊之力?” 王銳道﹔“他也沒有找天香堂的人來作幫手,所以….” 楊麟道:“所以你就想把腦袋借給他。” 王銳道:“看來他并不是真想來借我們腦袋的。” 蕭少英微笑道:“我本來就沒有這意思。” 楊麟道:“你是什么意思?” 蕭少英道:“我只不過想試試你們,是不是還能殺人。” 楊麟道:’“現在你已試出來?” 蕭少英點點頭。 王銳道:“你是來找我們去殺人的。” 蕭少英又點點頭。 壬銳道:“殺誰?” 蕭少英道:“葛停香!” 王銳聳然動容,立刻追問:“我們能殺得了他?” 蕭少英道:“至少有五晨帔會。” 王銳道:“只有五成?” 蕭少英道:“現在我們若不出手,以后恐怕連一晨帔會都沒有。” 王銳懂得他的意思。 天香堂的勢力,既然一天比一天大,他們的機會當然就一 天比 天少。 楊麟也忍不住問:“你已有動手的計划?” 蕭少英神情己變得很嚴肅,道:“每天晚上,子時前后,他都會 在他的密室中喝酒,陪著他的愛妾郭玉娘。” 楊隘道﹔“門衛有多少人守衛?” 蕭少英道:“也只有一個。” 楊麟道:“是王桐?” 蕭少英搖搖頭,道﹔“是個叫葛新的家丁。” 楊麟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蕭少英道:“是個奴才。” 壬銳長長嘆出口氣,道:“看來這倒真是我們動手的好機會。” 蕭少英道:“這也是唯一的機會。” 楊麟道﹔“你知道那密室的門戶所在?” 蕭少英道:“我不但知道.而目還能混進去。” 楊麟道:“你有把握。” 蕭少英道:“有。” 楊麟道:“我們怎么進去。” 蕭少英道:“后天晚 上的子時之前.我先到那密室中去等著,看 見窗子里的燈光一暗,你們立刻就沖進去動手。” 楊麟道:“我們怎么知道是哪扇窗戶7” 蕭少英道:“我可以把那里的地形門戶都畫出來給你們看。” 王銳道:“燈光一暗.我們就出手!” 蕭少英道:“以我們三人之力合擊.也許還不止五晨帔會。” 王銳道:“可是燈光既然已暗了,我們怎能分辨出誰是葛停香?” 蕭少英道:“ 那天我可以穿一身白衣服去。” 王銳道:“屋子里還有個郭玉娘。” 蕭少英道:“郭玉娘是個很香的女人,耳上還戴著摯嚳,就算瞎 子也能分辨得出。” 王銳道:“除了你與郭玉娘之外,還有一個人,就是葛停香?” 蕭少英道﹔“那秘室中絕沒有別人會進去!” 楊麟道:“王桐呢?” 蕭少英道:“他就算在,到時我也有法子把他支開。” 楊麟道﹔“他們相信你?” 蕭少英淡淡道:“我豈非本來就很象是個賣友求榮的人?” 楊麟盯著他,道:“你不是?” 蕭少英道:“你看呢?” 楊麟忽然改變話題:“沒有人知道你到這里來找我們?” 蕭少英道:“絕沒有。” 楊麟道:“你從天香堂出來的時候,后面有沒有人跟蹤的。” 蕭少英道:“本來是有的,卻已被我甩脫了。” 他輕撫著臉上的刀疤,又道﹔“我雖然因此挨了一刀,那位葛二: 哥回去后,只怕也不會再有好日子過。” 楊麟道:“葛二哥?” 蕭少英道:“天香堂用的家丁都姓葛。” 楊麟道:“天香堂的秘密,你已知道多少?” 蕭少英道:“知道的已夠多。”

他畫出來的地圖.果然很詳細﹔“這個角門,就是你們唯一的入 路。” “你們絕不能越牆而人,一定要想法子撬開這扇窗。” 楊麟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因為 上面很可能有人守望.撬門進去,別人反而想 不到。” 楊麟道:“然后呢?” 蕭少英道:“然后你們就沿著條碎石路,走到這里,在這棵樹上 等著。” “碎石路和大樹都已標明,在這棵樹上,就可以看到這扇窗戶。” 楊麟道:“窗里的燈─滅,我們就動手。” 蕭少英點點頭,道:“葛停香已是個老人,老人的眼力‘總難免會 差些.在黑暗中,他的武功一定要打個很大的折扣。” 他慢慢地接著道:“可是你們這些日子來,一直都是晝伏夜出的, 對黑暗想必已比別人習慣.而且你們本來就一直躲在外面的黑暗里, 所以燈光雖然滅了,你們還是可以分辨出屋里的人影,屋里的人一 直在燈光下,燈光突然熄滅.就未必能看得見你們。” 楊麟盯著他,道:“你考慮得倒很周到。” 蕭少英笑了笑:“我不能不考慮得周到些,我也只有一個腦袋。” 楊麟忽然長嘆息,道:“我們好象一 直都看錯了你。” 蕭少英微笑道:“葛停香好象也看錯了我。” 楊麟道:“我只希望你沒有看錯他!也沒有看錯郭玉娘和葛新。”

(三)

葛新垂著手,低著頭,動也不動地站在門外,看來比前兩天疲 倦。 門是開著的,長廊里同樣陰暗。 現在還未到子時.蕭少英卻已來了,他一 路走進來,既沒有人 阻攔,也沒有聽見人聲。 這天香堂簡直就象是個空房子。 他又微笑著拍了拍葛新的肩,道:“我又來了。”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你好象很少睡覺。” ’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除了‘是’字外,你已不會說別的?”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前兩天我來的時候,你說的話好象還多些。”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這次你為什么變了。” “因為你也變了。” 門忽然開了一線,里面傳出了郭玉娘的聲音。 “上次來的時候,你只不過是個窮光蛋,現在你卻已是個天香堂 的分堂主。” “做了天香堂的分堂主,別人就連話都不跟我多說?” “別人多少總要小心些。” 蕭少英嘆了口氣,喃喃道:“看來做這分堂主,也沒有什么太大 的好處。” “至少有一樣好處。”郭玉娘拉開門,微笑著:“至少你可以隨便 在別人湯碗里撒尿。”

葛停香果然已開始在喝酒。 他喝得很慢,很少,手里卻好象總是有酒杯。 王桐不在屋子里,沒有別的人,每天晚上,都是完全屬于他自 己的時候。 蕭少英已站在他面前,一身白衣如雪。 葛停香看著他,目中帶著笑意:“這身衣裳你是第一天穿?” 蕭少英點點頭,道:“這套衣服我只准備穿一天。” 葛停香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不為什么。” 葛停香道:“今天你還沒有醉?” 蕭少英道:“沒有。” 葛停香道:“你有沒有真的醉過?” 蕭少英道﹔“很少。” 他笑了笑,義道﹔“至少在有人跟我梢的時候,我絕不擊腠。” 葛停香嘆了 一口氣,說道:“葛二虎本來也是個很能干的人,可 是跟你一比,他簡直就象是個豬。” 他拿起酒杯,沒有喝,又放下。 蕭少英忽然道:“你手里好象總是有杯酒。” 葛停香道:“這并不算奇怪。” 蕭少英微笑道:“有時酒杯的確也是種很好的武器。” 葛停香道:“武器?什么武器?” 蕭少英道:“令人疏忽的武器。” 葛停香道:“哦?” 蕭少英道:“大多數人看到別人手里拿著杯酒時,都會變得比較 疏忽。” 葛停香道:“哦。” 蕭少英道:“因為大家都認為,手里總是拿著杯酒的人,一定比 較容易對付。” 葛停香大笑:“你的確是個聰明人。” 蕭少英道﹔“我的確不笨。” 葛停香的笑聲忽又停頓,冷冷道:“只可惜你的記性并不好。” 蕭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你好象忘了一件事。” 蕭少英道:“我沒有忘。” 葛停香道:“但你卻是空著手來的。” 蕭少英道:“我答應你的是什么時候?” 葛停香道:“今夜子時!” 蕭少英道:“現在到了子時沒有?” 葛停香道:“還沒有。” 蕭少英笑道:“所以我們現在還可以喝兩杯。” 葛停香居然不再追問,淡淡道:“聰明人反而時常做糊涂事, 我只希望你是例外。” 蕭少英說道:“我還沒有喝醉。” 葛停香道:“什么時候你才醉?” 蕭少英答道:“想醉的時候。” 葛停香道:“什么時候你才想醉?” 蕭少英道:“快了。” 葛停香凝視著他,忽然又大笑,道:“好,拿大杯來,看他到底 能喝多少杯?”

只喝了三杯。 蕭少英當然還沒有醉,時候卻已快到了。 外面有更鼓聲傳來,正是子時。 葛停香眼睛里慎肱光道:“現在是不是已快了?” 蕭少英道:“快了。” 他突然翻身.出手。 屋子里兩盞燈立刻同時熄滅,屋子里立刻變得一片黑暗。 這在這時,窗戶“砰”的一響仿佛有兩條人影穿窗而人,但卻 沒有能看得清。 窗外雖然有星光,但燈火驟然熄滅時,絕對沒有人能立刻適應。 黑暗中,只聽得 一聲驚呼,一聲怒吼,有人倒下,撞翻了桌椅。 接著,火石一響,火星閃動。 燈又亮起。 郭玉娘還文文靜靜地坐在那里,臉上還是甜甜的笑靨。 葛停香也還是端坐未動,手里還是拿著杯酒。 蕭少英看來也仿佛沒有動過,但雪白的衣服上,已染上一點點 鮮血,就象是散落在白雪上的一瓣瓣梅花。

屋子里已有兩個人倒下,卻不是葛停香。 倒下去的是楊麟和王銳。 (四)

沒有風,沒有聲音。 子時已過,夜更深了,屋子里靜得就象是墳墓。 忽然間,“叮”的一聲響,葛停香手里的酒杯一片片落在桌上。 酒杯早巳碎了,碎成了十七八片。 王銳伏在地上,發出了輕微的呻吟,楊麟卻似連呼吸都已停止。 蕭少英低著頭,看著衣服上的血跡,忽然笑了笑,道:“你現在 是不是已明白?這身衣服我為什么只准備穿一天。” 葛停香點點頭,目中帶著笑意﹔“從今以后,無論多貴的衣服, 你都可以只穿一天。” 蕭少英道:“這句話我一定會記得。” 葛停香道:“我知道你的記性很好。” 蕭少英道:“我也沒有做糊涂事。” 葛停香微笑道:“你的確沒有醉。” 蕭少英忽然嘆了口氣道:“但現在我卻已准備醉了。” 葛停香道:“只要你想醉,你隨時都可以醉。” 蕭少英道:“我….” 他剛說出一個字,死人般躺在地上的楊麟,突然躍起,扑了過 去。 ’這一扑之勢.還是豹一般剽悍凶猛。 他自己也知道.這已是他最后一擊。 而最后一擊通常也是最可怕的。 可是蕭少英反手一切,就切在他的左頸上,他的人立刻又倒下。 他的人倒下后,才嘶聲怒吼。 “你果然是個賣友求榮的小人,我果然沒有看錯。” “你看錯了。”蕭少英淡淡道:“我從來也沒有出賣過朋友。” 楊麟更憤怒:“你還敢狡辯?” 蕭少英道:“我為什么要狡辯?” 楊麟道:“你……難道沒有出賣我?” 蕭少英笑了笑道:“我當然出賣了你,只因為你從來也不是我的 朋友。” 他沉下了臉,冷冷道:“雙環門里.沒有一個人是我的朋友。” 他被逐出雙環門時,的確沒有 一個人為他說過─句話。 王銳伏在地上,將自己的臉,用力在冰冷堅硬的石頭上磨擦,忽 然道:“這不能怪他?” 楊麟嘶聲道:“不能怪他?” 王銳道﹔“這只能怪我們自己,我們本不該信任他的,他本來就 是個卑鄙無恥的畜牲!” 他抬起臉,臉上已血肉模糊:“我們相信他,豈非也變成了畜牲?” 楊麟突然大笑,瘋狂般大笑﹔“不錯,我是個畜牲,該死的畜牲。” 他也開始用頭去撞石板,在石板上磨擦,他的臉也已變得血肉 模糊。 蕭少英看著他們,臉上居然毫無表情,忽然轉向葛停香: “我已將他們送給你了。” “不錯!” “他們現在已是你的人。” “不錯。” 蕭少英淡淡道:“但他們現在卻辱罵你的分堂主,你難道就這樣 聽著?難道覺得很好聽?” 葛停香道:“不好聽。” 他忽然高聲呼喚: “葛新!” “在。” “帶這兩人下去,想法子把他們養得肥肥的,越肥越好。” 蕭少英剛才進來的時候,連半條人影都沒有看見.可是這句話 剛說完,門外已出現四個人。” 等他們將人抬出去,葛停香才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 么要把他們養肥?” 蕭少英也在微笑。 葛停香道:“你懂?你說吧。” 蕭少英道:“只有日子過得很舒服的人,才會長肥。”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一個人若是過得很舒服就不想死了。”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不想死的人,就會說實話。” 他微笑著,又道:“你只有等到他們肯說話的時候,才能查出來, 雙環門是不是已被完全消滅。” 葛停香又大笑:“好,說得好,再拿大杯來.今夜我也陪你醉一 醉。” 郭玉娘嫣然道:“現在你們的確都可以醉一醉了。” 秘密室談

(一)

燈光在搖曳,是不是有了風? 風是從哪里來的? 郭玉娘的腰肢為什么也在扭動?──屋鬃知什么也在動?” “你醉了。” 蕭少英想搖頭,可是又生怕一搖頭,頭就會掉下來。 “這次你只怕是真的醉了?” 是不是真的? 是真醉也好,假醉也好,反正都是醉。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人生本就是一場戲,又何必大認真? “你應該去睡一睡。” “好,睡就睡吧。” 睡睡醒醒,又有什么分別.人生豈非也是一場夢? “后面有客房,你不如就睡在這里。” 這話的聲音很甜,是郭玉娘。 “你帶我去?” “好,我帶你去。” 郭玉娘在開門,葛停香為什么沒有阻攔? 他是不是也醉了?

葛新還站在門外,動也不動地站著。 蕭少英忽然走過去,捏了捏他的臉:“這個人是不是個木頭人?” 當然不是的。 蕭少英吃吃地笑,不停地笑。 他本來就喜歡笑,現在好象也已到了可以盡情笑─笑的的時候。 風吹過長廊。 原來風是從花葉里來的,是從樹影間來的,是從一點點星光中 來的。 人呢? 人是從哪里來的?又要往哪里去?

客屋是新蓋的,新粉刷好的牆壁,新糊的窗紙,新的檀木桌子, 新的大理石桌面 上,擺著新的銅台燈,新的繡花被鋪在新床上。 一切都是新的。 蕭少英是不是已將開始過一種比以前完全不同的新生活? 他倒了下去,倒在那張寬大而柔軟的新床上。“這是張好床。” “這張床還沒有別人睡過。” 郭玉娘的聲音也是柔軟的,比床上的繡花被還柔軟。 “可是─個人睡在這么好的床上,簡直比一個人喝酒還沒有意 思。” “我可以找個人來陪你。” 她知道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她的腰下,但她并沒有生氣。 她還在笑:“無論你喜歡什么樣的女人,我都可以替你去找。” “我喜歡的就是你。” 蕭少英忽然跳起來,摟住了她的腰,然后兩個人就一起滾倒在 床上。 郭玉娘輕呼著,掙扎著。 可惜她的手也是軟的,連一點力氣都沒有。 她整個人都是軟的,又香又甜又軟,就象是一堆棉花糖。 她的胸膛卻比棉花還白,白得發光。 蕭少英坐在她身上,她動都動不了,只有不停地呻吟喘息。 她可以感覺她的腿已被分開。 “求求你,不要這樣子,這樣子不行……” 她既不能抵抗,也無法掙扎,只有求,卻不知求反而更容易令 男人變得瘋狂。 蕭少英已經在撕她的衣服,她咬著嘴唇,突然大叫。 就在這時,一只手伸過來,一把揪住了蕭少英的衣領,將他整 個人都拎了起來。 另一只手已摑在他臉上,摑得并不重,只不過是要他清醒。 蕭少英果然清醒了些,已能看見葛停香鐵青的臉。 葛停香居然還沒有醉,正在狠狠地瞪著他,厲聲道﹔“你好大的 膽子!” 蕭少英居然還在笑:“我的膽子本來就不小。” 葛停香道:“連我說的話你都敢忘記?” 蕭少英道:“我沒有忘。” 葛停香怨道:“你沒有?” 蕭少英道:“你說過,不准我多看她,也不准我胡思亂想.我都 記得。” 葛停香更憤怒,道:“既然記得.為什么還敢做這種事?” 蕭少英笑嘻嘻道:“因為你并沒有不准我動她,你從來也沒有說 過。” 葛停香看著他,目中居然又露出笑意,忽然放開手,板著臉道﹔ “你最好老老實實地在這里睡一覺,等你酒醒了,再來見我。” 蕭少英又倒下去,用被蒙住了頭,嘴里卻還在咕哪: “這么大的床,叫我一個人怎么睡得著。” 他畢竟還是睡著了,而且很快就睡著。 等他醒來時,才發現自己并不是一個人睡在床 上,旁邊居然還 睡著個女人。 就象是朵鮮花般的女人,雪白的皮膚,甜蜜的嘴唇,眼睛更媚 得令人著迷。 郭玉娘? 蕭少英几乎忍不住要跳了起來,揉了揉眼睛,再睜開,才發現 這女人并不是郭玉娘,只不過長得跟郭玉娘有六七分相似。 “你是誰?” “我叫小霞。”這女孩也睜大了眼睛,在看著他:“郭小霞。” 蕭少英笑了:“難道這地方的女人也全都姓郭。” “只有兩個姓郭。” “哪兩個人?” “我跟我姐姐。” 蕭少英終于明白:“郭玉娘是你姐姐?” 小霞眨著眼,道﹔“你是不是也認為我跟她長得很象?” 蕭少英道:“象極了。” 小霞撇了撇嘴,道:“其實我跟她完全是兩個人。” 蕭少英道:“哦。” 小霞道:“我姐姐是個害人精。” 蕭少英又笑了。 小霞道﹔“也許她并不是真的想勾引別人, 可是她天生就是個害 人精,只要一看見男人,就會變得那樣子.讓別人以為她對人家有 意思?” 蕭少英道:“然后呢?” 小霞冷笑道:“男人本來就是喜歡自作多情的,看見她這個樣子, 當然就忍不住想勾搭勾搭她。” 蕭少英道:“以前也有人試過?” 小霞道:“非但有.而且還不止一個。” 蕭少英道:“現在…” 小霞冷笑道:“現在那些人已全都進了棺材。” 蕭少英嘆了口氣,苦笑道:“原來老爺子的醋勁還不小。” 小霞道:“所以我才奇怪。” 蕭少英道:“奇怪什么?” 小霞盯著他,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也想試過?” 蕭少英道:“我也是個男人。” 小霞道﹔“你現在居然還活著。” 她冷冷地接著道﹔“只要敢打她主意的男人,老爺子從來也沒有 放過一個,我實在想不通他這次怎么會放過了你。” 蕭少英笑道:“所以你就想來研究研究我,究竟有什么跟別人不 同的地方。” 小霞又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以為是我自己要來的?” 蕭少英道﹔“你不是?” 小霞道:“當然不是。” 蕭少英道:“難道是老爺子叫你來的?” 小霞也嘆了口氣,道:“所以我更想不通,老爺子本來一向對我 很好,從來也不許別的男人碰我,這次為什么偏偏一定要我來陪 你。” 蕭少英眼珠子轉了轉,正色道:“這當然有原因。” 小霞忍不住問:“什么原因?” 蕭少英翻了個身,一只手摟住了她的腰,對著她的耳朵.輕輕 道:“因為他知道你一定會喜歡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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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圃里盛開著風仙、月季和牡丹,牆下的石榴花也好了。 長廊下有八個人垂手肅立.每個人看來都比葛新精壯剽悍。 這地方白天的防衛,為什么比晚上嚴密? 葛新想必巳去睡了,無論淮總要有睡覺的時候。 蕭少英大步走過長廊,葛停香正在密室中等著見他。 葛者爺子一向很少在密室中接見他的屬下,他將蕭少英找來,莫 非又有什么機密的事? “蕭堂主駕到。” 蕭少英剛走到門口,已有人在吆喝,天香堂屬下分堂主的威風 果然不小。 門立刻開了, 開門的竟是葛停香自己,郭玉娘并不在屋里。 蕭少英松了口氣,他實在也有點不好意思再見郭玉娘,一陣陣 花香被風吹進來,太陽正照在屋角。 “今天的天氣真不錯。”葛停香嘴角帶著微笑,悠然道:“你的臉 色看來卻不好?” 蕭少英苦笑道﹔“我的頭還在痛,昨天晚上,我好象真有點醉了,” 葛停香道:“連小霞進去的時候你都不知道?” 蕭少英苦笑著搖頭。 葛停香道﹔“難道你竟虛渡了春宵?” 蕭少英苦笑著點頭。 葛停香道:“所以你今天早 上一定要想法子補償補償。” 蕭少英道:“所以我的臉色看來才會不太好。” 葛停香大笑,仿佛已完全忘記了昨晚的事。 他拍著蕭少英的肩笑道:“所以你從今以后最好還是老實些,那 丫頭好象很不容易對付。” 蕭少英道:“她的話也很多。” 葛停香道:“她說了些什么?” 蕭少英道:“她在奇怪,你為什么會放過我?” 葛停香道:“那件事你雖然做錯了,但有時一個人做錯事反而有 好處,” 蕭少英道:“做錯事也有好處?” 葛停香道:“一個人若有很深的心機,很大的陰謀,就絕不擊膂 錯事。” 蕭少英好象還不懂:“可是我……” 葛停香道:“你若是來伺機復仇的,昨天晚上就不會喝得大醉. 更不擊膂出那種事來。” 蕭少英終于懂了:“所以我雖然做錯了事.反而因此說明了我并 沒有陰謀。” 葛停香微笑道:“所以今天我才會找你來。” 蕭少英忍不住問道:“來干什么?” 葛停香忽然轉過身,拴起了門,關上了窗戶,回過頭,神情已 變得很嚴肅:“我本來就 一直想找個象你這樣的幫手。” 蕭少英進:“現在你還需要幫手?” 葛停香道:“因為我還有對頭。” 蕭少英道:“雙環門已垮了,西北─帶.還有誰敢跟你作對?” 葛停香道:“只有一個。” 蕭少英道:“是個什么人?” 葛停香道:“不是─個人,是一條龍。” 蕭少英輕輕吐出口氣:“一條青龍?” 葛停香點點頭。 蕭少英聳然動容:“青龍會?” 葛停香嘆了口氣,道:“除了青龍會外,還有誰敢跟我們作對?” .蕭少英閉上了嘴,青龍會是個多么可怕的組織,他當然也聽說 過的。 葛停香道:“據說青龍會屬下的秘密分舵,已多達三百六十五處, 几乎已遍布天下” 蕭少英道:“隴西一帶也有他們的分舵?” 葛停香道:“几年前就已有了,只可惜這地方 一直是雙環門的天 下,所以他們的勢力一直沒有法子發展。” 蕭少英道:“現在雙環門雖然垮了,天香堂卻已代之而起。” 葛停香道:“所以他們還是沒有機會。” 蕭少英道:“他們若是還有點自知之明,就應該從此退出隴西。” 葛停香冷笑道:“只可惜他們連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蕭少英也在冷笑.道:“難道他們還敢在這里跟天香堂爭一爭短 長?” 葛停香道:“他們甚至想要我也歸附他們,將天香堂也划作他們 的分舵。” 蕭少英冷笑道:“這簡直是在做夢。” 葛停香道﹔“只可惜這并不是夢!” 他神情更嚴肅:“他們已給了我最后的警告,要我在九月初九之 前.給他們答復。” 蕭少英道﹔“你若是不肯呢?” 葛停香道:“我若不肯,我就活不過九月初九晚上。” 蕭少英道:“這是他們說的話?”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這簡直是在放屁。” 葛停香道﹔“只可惜這也不是放屁。” 青龍會說出來的話,一向是只要能說得出,就能做得到的。 蕭少英道:“你已見過他們的人?” 葛停香搖搖頭:“我只接到他們三封信。” 蕭少英道:“連送信來的人你都沒有見到?” 葛停香道:“沒有。” 蕭少英道:“信上具名的是誰?” 葛停香道:“九月初九。” 蕭少英進:“這是什么意思?” 葛停香道:“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他們的分舵正好有三百六十 五處,所以他們一向都是用日子來做分舵的代號。” 蕭少英道:“九月初九就是他們隴西分舵的代號!” 葛停香道﹔“想必是的。” 蕭少英道:“這分舵的舵主是誰?” 葛停香道:“沒有人知道。” 蕭少英道:“也沒有人知道這分舵在哪里?” 葛停香道:“沒有。” 他嘆了口氣,道:“這也正是他們最可怕的地方.他們若敢光明 正大的來跟我們斗─斗,我并不怕,但這又使我們不得不提防著他 們的暗箭。” 他緊握著雙拳,顯得很惱怒、很激動,似已忘了他對付雙環門 時,用的也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 蕭少英居然也立刻表示同意:“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句話我 一直部認為說得很不錯。” 葛停香道:“還有句話你最好也記住。” 蕭少莢道:“哪句話?” 葛停香道:“先下手的為強,后下手的遭殃!” 他冷笑著,又道﹔“他們既然准備要在九月初九那天對討我,我 就得在九月初九之前,先對付他們。” 蕭少英道:“所以你一定還要先把他們的分舵找出來。” 葛停香點點頭.道:“這也正是我准備讓你去做的事。” 說到這里,他才總算說到了正題﹔“這件事你當然很不容易辦, 我想來想去,也許只有你才能做得到。” 蕭少英沉思著,并沒有問他“為什么?” 葛停香卻已在解釋:“因為你雖然已是這里的分堂主,外面卻沒 有人知道,你雖然足個絕頂聰明的人,卻很擊氚傻。” 蕭少英忽然問道:“你說你接到過他們三封信?” 葛停香點點頭,道:“信 上說的話,我已全告訴了你。” 蕭少英道:“我還是想看看。” 葛停香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因為這三封信,就是我們唯一的線索。” 葛停香嘆道:“只可惜我已看了几十遍,卻是一點兒線索也沒有 看出來。”

(三)

同樣的信箋,同樣的筆跡。 信箋用的是最普通的一種,字寫得很工整,但卻很拙劣。 信上說的話,也是葛停香全都已告訴他的。 葛停香直等蕭少英在窗下反反復復看了很多遍,才問道﹔“你看 出了什么?” 蕭少英沉吟著,道:“這三封信全都是一個人寫的。” 這一點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看出了也沒有用。 葛停香道:“你能看得出這是誰寫的?” 蕭少英搖搖頭,道:“但我卻看出了另外兩件事。” 葛停香立刻問:“哪兩件?” 蕭少英道﹔“第一,這三封信并不是在同一個地方寫的。” 葛停香道:“哦。” 蕭少英道:“因為這三封信的信箋筆跡雖相同,用的筆墨卻不一 樣。” 葛停香道:“這一點也算是條線索?” 蕭少英道:“非但是條線索,而且很重要。” 葛停香道:“我倒看不出什么重要。” 蕭少英道﹔“這三封信是不是很機密?” 葛停香點點頭。 蕭少英道:“你若要寫這么樣三封信給你的對頭,你會在什么地 方寫?” 葛停香道:“就在這里。” 蕭少英道:“因為這里不但是你的秘室,也是你的書房。”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青龍會的分舵主寫這三封信給你,是不是也應該在 他的書房中寫?”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一個人的書房里.會不會有兩種品質相差極大的筆 墨?” 葛停香道:“不會。” 蕭少英道:“可是他寫這三封信用的筆墨,品質相差卻極大。” 葛停香道:“哦。” 蕭少英道:“他寫第一封信用的,是極上品的宋墨和狼毫,寫第 三封信用的,卻是那種最多只值兩文錢的禿筆和墨盒。” 葛停香沉吟著,道:“由此可見,這三封信絕不是在他書房里寫 的。” 蕭少英道:“這么樣機密重要的信.他為什么不在自己的書房密 室中寫?” 葛停香道﹔“你說是為了什么?” 蕭少英道:“也許這只有一種理由。” 葛停香道﹔“哪一種?” 蕭少英道:“他根本沒有書房。” 葛停香道:“以青龍會的聲勢,他們的分舵里,怎么會沒有書房?” 蕭少英道:“這也只有一種解釋。” 葛停香道:“哪一種?” 蕭少英道:“他們在這里根本沒有分舵。” 葛停香怔住。 蕭少英道:“他們就算在這里有分舵,也絕不是一個固定的地方. 而是流動的,這分舵里的人,隨時都在改變他們的聚會之處,也隨 時都改變他們藏身之處。” 葛停香的眼睛里發出了亮光,道:“因為這里一直是雙環門的天 下,他們根本沒法子在這里生根。” 蕭少英點點頭,道:“這也正是他們最可怕的地方。” 葛停香道:“哦?” 蕭少英道:“就因為他們的人隨時都在流動,所以無論何處,都 很可f能有他們的人隱藏。” 葛停香動容道:“連天香堂里也有可能?” 蕭少英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改變話題.道:“我還看出 了另外一 件事。” 葛停香道:“你說。” 蕭少英道:“這三封信的字跡雖然工整,字卻寫得很壞,而且每 個字都微微向左傾斜,顯然是個慣用右手寫字的人,改用左手寫出 來的。” 葛停香道﹔“這一點又說明了什么?” 蕭少英道:“慣用右手的人,改用左手書寫,通常也只有 一種目 的。” 葛停香道:“哪一種?” 蕭少英道:“他不愿自己的筆跡被別人辨認出來。” 葛停香動容道:“難道這個人的筆跡,我本該認得出的?” 蕭少英沉默。 沉默也有很多種,他這種沉默的意思, 顯然是承認。 葛停香道:“難道他這個人也是我認得的,難道他就躲在天香堂 里?” 蕭少英依然沉默。 這些話他已不必回答.葛停香自己心里想必也已明白。 窗外還是陽光燦爛,他鐵青的臉上卻已布滿了陰霾,慢慢地坐 下來,凝視著桌 上的筆硯,忽然道:“我用的也是狼毫和宋墨。” 蕭少英點點頭。 他顯然早巳看出來。 葛停香道:“第一封信.我是在上個月中旬收到的。” 蕭少英道:“哦。” 葛停香停道:“那時大局未定,這地方還很亂.我也不象現在這 樣.并不時常在書房里。” 蕭少英道:“那外面是不是也有人守衛?” 葛停香道:“有。” 蕭少英道:“既然有人守衛,能進來的人還是不會大多。” 葛停香道:“不多。” 他的臉色更陰沉,突然冷笑,道:“多不多都一 樣,只要有一個 人能進來已足夠。” 蕭少英道:“第三封信是你在哪天收到的?” 葛停香道:“前兩天。” 蕭少英道:“那時這地方已安定下來,他也不敢再冒險在這里寫 信了。” 葛停香道:“嗯。” 蕭少英道:“那種兩文錢一副的筆墨,不但到處都有,而且用時 很方便。。 葛停香道:“所以他隨時隨地都有機會寫那封信。” 蕭少英笑了笑,道:“就算蹲在毛坑里,都─樣可以寫,而且寫 成了隨手就可以把筆墨拋入毛坑里。” 葛停香握緊了雙拳,道:“所以這三封信都是忽然出現的、我卻 始終查不出送信的人是怎么混進來的!” 蕭少英目光閃動,道:“若是別人呢?” 葛停香答道:“你進來的那條路,一共有十一道暗卡,絕沒有任 何人能夠無聲息地通過,除非……” 蕭少英道:“除非他也跟我─樣.是你屬下親信。” 葛停香冷笑。 蕭少英道:“據我所知,能接近你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不多.” 蕭少英道:“因為你的屬下的四位分堂主,如今巳死了三個。” 葛停香的臉色又變了。 他已聽出了蕭少英說的這句話里.必定還含有深意,他正在等 著蕭少英說下去。 誰知蕭少英忽然又改變話題.道:“這地方晚上的守衛.是不是 比白天疏忽?” 葛停香道:“你為何會這么樣想?” 蕭少處道:“因為現在外面有八個人守 衛,晚上卻只有葛新一 個。” 葛停香淡淡道:“那只因為─個人有時遠比八十個人還有用。” 蕭少英道:“葛新是個很有用的人?” 葛停香道:“你看不出?” 蕭少英苦笑,道:“我實在看不出。” “若連你都看不出,就表示他這個人以后更可以重用。” 蕭少英道:“多年來他非但深藏不露,而且一定很少做錯事。” 葛停香道:“他的確也從來沒有做錯過一件事……”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臉色也變。 ─個人若是有很深的心機.很大的陰謀,就絕不擊膂錯事 的。 這是他自己剛說過的話,他當然不會忘記。 蕭少英正微笑著.看著他,悠然道:“他跟著你想必已有多年, 若是真的連一件事都未做錯過,那的確很不容易。” 葛停香櫥肱臉,緩緩道:“二年,他跟我也只不過才二年。” 蕭少英道:“二年雖不算長,卻已不能算短了。” 葛停香道:“他本來的名字叫章新。” 蕭少英道:“這名字我從來未聽說過。” 葛停香道:“我也沒有。” 兩個人互相凝視,沉默了很久,葛停香忽然道:“他住的地方也 在后院。” 蕭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就在你昨夜住的那間屋子后面,門口種著棵白楊 樹。” 蕭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從今天起,你不妨也在這里住下來,我可以叫小霞 陪著你。” 蕭少英道:“可是……” 葛停香不讓他說下去,又道:“可是我也知道你受不慣拘束、所 以你白天還是可以自由出入,只不過每天晚上一定要回來。” 蕭少英道:“為什么?” 葛停香道:“因為我說的。” 他櫥肱臉,又道:“我要你替我在這里留意著,只要一發現可疑 的人.就立刻帶來見我。” 蕭少英道:“你說的話就是命令,可是我說出的話….” 葛停香道:“你直接受命于我,除此之外,別的事你都可以全權 作主。” 蕭少英道:“別的人也得聽我的?”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連王桐也不例外?” 葛停香一字字道﹔“無論誰都不例外。” 蕭少英笑了笑,道:“其實我并沒有懷疑王桐,他跟王銳雖然是 兄弟, 可是他們兄弟間并沒有秘密。” 葛停香臉上全無表情,王桐、王銳的關系.他顯然早已知道。 蕭少英道:“我懷疑的是另外一件事。” 葛停香道:“甚么事?” 蕭少英道:“那天你們夜襲雙環門,去的一共有十三個人。”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除你和王桐外.四位分堂主也全都去了?”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還有七個人是誰?” 葛停香道:“是我從外地請來的高手。” 蕭少英道:“花錢請來的嗎?”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現在他們的人呢?” 葛停香道:“我找他們來,只不過是為了對付雙環門的。” 蕭少英道:“現在雙環門既然已被消滅,他們也就全都走了。” 葛停香道:“每個人都帶五萬兩銀子走了。” 蕭少英微笑道:“五萬兩銀子的確已不少,只不過也不太多。” 葛停香道:“還不太多?” 蕭少英道:“你能出得起五萬兩,青龍會說不定可以出十萬兩。” 葛停香動容道:“你懷疑他們也是青龍會的人?” 蕭少英道:“我只不過覺得很奇怪,那一戰之中,為什么他們全 都沒有傷損.死的為什么全都是你的屬下親信?” 葛停香又握緊雙拳,那一戰的情況確實很混亂,除了專心對付 盛天霸外,他確實沒有注意到別的事。 天香堂的四位分堂主,究竟是死在誰手下的?──是雙環門下 的子弟?還是他自己請來的那些幫手? 葛停香也不能確定。 蕭少英淡淡道:“我只不過覺得,你既然能收買他們.青龍會同 樣能收買他們。” 他慢慢地接著道:“那一戰之后,雙環門雖然垮了.天香堂的元 氣也已大傷,真正得到利的,也許就是青龍會!”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我以前既然可以找得到他們,現在還是 一樣可以找得到。” 蕭少英道:“找到他們又如何?他們難道還會承認自己是青龍會 的人?” 葛停香道:“無論他們是不是都一樣!” 蕭少英道﹔“怎么會一樣?” 葛停香冷冷道:“到了這種時候,我已不怕殺錯人。” ──寧可殺錯─千個人,也不能放走一個。 這本就是江湖梟雄們做事的原則。 蕭少英道:“你准備叫誰去找?王桐?” 葛停香正在考慮。 蕭少英道﹔“以王桐一個人之力,能對付他們七個?” 葛停香沒有回答這句話,也不必回答。 他忽然高聲呼喚:“葛新!” 門外立刻有人應聲:“在!” 葛停香已發出簡短的命令:“叫王桐來,快:” 蕭少英沒有再問,也不必再問。 他知道葛停香叫王桐來只有一個目的:殺人! 他也很了解王桐殺人的手段,從葛停香發出命令的那一 刻開始, 那七個幫凶已等于是七個死人! 暗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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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堂是個很大的庄院,一重重的院落,也不知有多少重。 葛新住的地方是第六重院子,窄門前果然種著棵白楊樹。 門是開著的,里面寂無人聲,葛新仿佛已睡得很沉,他看來的 確總是很疲倦。 蕭少英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出這重院子,一個人恭恭敬敬地 跟在他身后。 “你就叫葛成?” “是。” 你跟葛新認得已多久?” ”快三年了。” “你們就住在一個院子里?” “是。” “你覺得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他好象是個怪人,平常很少跟我們說話。” “也不跟你們喝酒?” “他不喝酒,吃喝嫖賭這些事,他從來連沾都不沾。” 葛成不但有問必答,而且態度很恭謹.答得很詳細。 因為這是老爺子的命令。 ─一帶著蕭堂主到處去看看,從今天起,你就是蕭堂主的長隨 跟班。 蕭少英對這個人覺得很滿意,他喜歡聽話的人。 “你喝不喝酒?” “我別的嗜好都沒有,就只喜歡喝點酒。”葛成囁嚅著,終于還 是說了實話。 蕭少英更滿意一一 酒鬼豈非總喜歡酒鬼的? 第七重院落里繁花如錦,屋檐下的鳥籠里,─對綠姨鵡正在 “吱吱喳喳”地叫。 “誰住在這院子里?” “是郭姑娘姐妹,還有六個小丫頭。” “老爺子常到這里來?” “老爺子并不常來,郭姑娘卻常到老爺子那里去!” 蕭少英笑了,又問:“郭姑娘已來了多久?” “好象還不到兩年。” “她妹妹呢?” “郭姑娘來了七八個月后,才把二 姑娘接來的。” “二姑娘是不是也常到老爺鬃州里去?” 葛成立刻搖頭:“二姑娘是個規矩人,平常總是足不出戶,從來 也沒有人看見她走出過這個院子。” 蕭少英又笑了。 后面的一重院子里,濃蔭滿院,仿佛比郭玉娘住的地方還幽靜。 有風吹過,風中傳來一陣陣藥香。 “這院子里住的是誰?” “這是孫堂主養病的地方。” “孫堂主?孫賓?” 葛成點了點頭,嘆息著道:“以前的四位分堂主.現在就只剩下 孫堂主一位。” “他受的傷很重?” 葛成又點點頭:“他老人家受的是內傷,雖然換了七八個大夫, 每天都得喝七八劑藥,可是直到今天,還是連一點起色都沒有,連 站都沒法子站起來。” 蕭少英沉吟著,道:“我久聞他是個英雄.既然來了就得去拜訪 拜訪他。” 葛成想阻攔,卻又忍住。 對他說來,現在蕭少英的話也已是命令,命令只能服從。 他們剛走進院子,樹后忽然有人影一閃。 是個很苗條的人影,穿的仿佛是件鵝黃的春衫。 蕭少英居然好象沒看見。 葛成卻看見了,搖著頭說道:“這丫頭年紀其實也不小了,卻還 是象個孩子似的,總是不敢見人。” 蕭少英淡淡地問道:“這丫頭是誰?” 葛成道:“一定是翠娥,郭姑娘使喚的丫頭們,全都是大大方方 的,只有她最害羞。。 蕭少英道﹔“她也是郭姑娘的丫頭?” 葛成道:“是的。” 他好象怕蕭少英誤會,立刻又解釋道:“孫堂主喝的藥水,一向 都是由郭妨娘的丫頭們照顧的。” 蕭少英道:“哦?” 葛成道:“因為他們都是由郭姑娘親手訓練出來的,做事最小心, 照顧人也最周到。” 蕭少英笑了笑道:“只可惜孫堂主病得不輕,否則他一定還有很 多別的事可以讓她們照顧。”

孫賓病得果然不輕。 屋子里潮濕而陰暗,濃蔭遮住了陽光,門窗也總是關著的。 “孫堂主不能見風。” 藥香很濃。 “孫堂主每天都要用七八劑藥。” 現在正是盛暑。 這位昔年曾以一條亮銀盤龍棍、橫掃鶴主七霸的鐵漢,如今竟 象是個老太婆般躺在床上,身上居然還蓋著棉被。 他非但 一點也不嫌熱,而且好象還覺得很冷,整個人都在在棉 被里。 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他既沒有翻身,也沒有開口。 “翠娥剛走,孫堂主想必剛喝了藥.已睡著了。” 葛成又在解釋:“每次用過藥之后,他都要小睡一陣子的。” 蕭少英遲疑著,終于悄悄退出去.輕輕掩上了門:“我改天再來。” 可是他并沒有立刻離開,站在門口,又停留了半晌,仿佛在聽。 他并沒有聽見甚么。 屋子里很安靜,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是誰在敲鐘?” “是后面的廚房里。” “現在已到了晚飯的時候了?” “我們晚飯總是吃得早,因為天不亮就得起床了。” “你趕緊去吃飯吧。” 蕭少英揮手道﹔“天大的事,也沒有吃飯重要。” “那么你老人家……。” “我并不老,”蕭少英微笑道:“我自己還走得動。”

(三)

夕陽滿天.晚霞紅如火。 院子里靜無人聲,蕭少英背負著雙手.慢慢地走到樹后。 一棵三五個人都抱不攏的大榕樹。 那個穿著鵝黃春衫,燕子般輕盈的人影,早巳不見了。 可是蕭少英卻一直沒有看見有人走出這院子。 他繞著這棵大樹走了一圈。嘴角帶著微笑,笑得很奇怪。 就在這時,短牆外突然有人影一閃,一 蓬銀光,暴雨般打向他 的背, 他背后并沒有長著眼睛,幸好他還有耳朵,而且耳朵很靈。 風聲驟響,他的人已竄起。 “叮”的 一響, 十七八根銀針釘在樹干 上,他的人卻已掠出短牆。 牆外的院子里,繁花如錦,在夕陽下看來更燦爛輝煌。 剛才的人影卻已不見 了。

花叢間有三五精舍,檐下的黃銅鳥籠里,突然響起了一聲輕喚: “有客,有客….” 好一 對多嘴的綠鸚鵡。 蕭少英只有走過去。 還沒有走到門口,已有個大眼睛、長辮子的綠衫少女迎了出來, 手叉著腰,瞪著他問:“你我誰?” 蕭少英笑了笑,道:“我不是來找人的。” 小始娘的樣子更凶﹔“既然不找人,鬼鬼祟祟的來干什么?” 蕭少英道:“只不過隨便來看看。” “你知不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我才來。” 小姑娘用─雙大眼睛上上下下地看著他:“你是什么人?你姓什 么?” “我姓蕭。” 小姑娘忽然不凶了,眨著眼笑道:“原來你就是蕭公子,你一定 是來找我們二姑娘的?” 蕭少英只有承認:“二姑娘在不在?” 小姑娘吃吃地笑道:“她當然不在,連飯都沒吃,她就到蕭公子 屋里去了。” 蕭少英正想走,這小姑娘忽然又道:“我叫翠娥,蕭公子若有什 么事吩咐,只管叫人來找我,我不但會炒菜,還會溫酒。”

她叫翠娥。 她穿的是身翠綠衣服。 她并不害羞。 那個不好意思見人的黃衫少女又是誰呢? 葛成是在說謊,還是根本沒看清楚?

(三)

“二姑娘臨走的時候,還特地叫我們小廚房做了几樣菜送過去, 現在一定在等著蕭公子回去喝酒。” 蕭少英沒有回去。 他反而又回到孫賓養病的那院子,門是他掩起來的,并沒有從 里面拴起。 他推開門走進去。 屋子里更陰暗,孫賓還是蜷曲在棉被里,連身都沒有翻。 床下面的一雙棉布鞋,還是整整齊齊地擺在那里。 蕭少英還記得這雙布鞋是怎么樣擺著的,若是有人穿過,他一 眼就可以看出來。 這雙鞋也沒有人動過。蕭少英皺了皺眉,好象覺得有點奇怪,又 好象覺得有點失望。 ──難道他懷疑剛才暗算他的人,就是這重病的孫賓? 無論如何,這屋子里的確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詭秘之意.無 論誰都很難在這里耽下去。 他准備走,剛轉過身,就看見了葛停香。

葛停香的腳步很輕。 蕭少英想不到這么樣一個高大的人,走路時的腳步竟輕如狸貓。 他卻忘了吃人的虎豹也和貓─樣,腳下也長著厚而柔軟的肉掌。 他們本就是同一種動物,都要有新鮮的血肉才能生存。 貓吃的是魚鼠,虎豹吃的是狐兔,葛停香吃的是人! 門外夕陽正照在葛停香身上,使得他看來更雄壯威武。 “你現在想必也已看出來了,暗算你的人,絕不是孫賓。” “你已知道我被人暗算?” 葛停香淡淡道:“這里的事,從來沒有一件瞞得過我的。” 他攤開手掌.掌心托著枚銀針:“暗算你的人,用的是不是這玩 意兒?” 蕭少英板著臉道:“這不是玩意兒.這是殺人的暗器,只要有一 根打在我身 上,現在我已是個死人。” 葛停香卻笑了笑,道:“你不必對我生氣,暗算你的人并不是我。” 蕭少英道:“這也不是你的暗器?” 葛停香道:“這是我剛從那棵樹上起出來的。” 蕭少英道:“你知不知道這里有誰能用這種歹毒的暗器?” 葛停香搖搖頭,道﹔“我也看得出這種暗器很毒….” 蕭少英打斷了他的話,道:“發暗器的手法更毒,一下就發出了 十七八根。” 葛停香道:“我已數過,只有十四根。” 蕭少英道:“十四根和十七八根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分別。” 葛停香道:“分別很大。” 蕭少英道:“分別在哪里?” 葛停香道﹔“若是十七八根,就連我也看不出這是什么暗器了。” 蕭少英道:“現在你已看出來。” 葛停香點點頭,道:“這種針雖細,可是打在樹上后,每一根都 直透樹心。” 蕭少英道﹔“若是打在我身上,只怕已透入我骨頭里。” 葛停香道:“一定會透入你的骨頭里。” 蕭少英目光閃動,似已明白他的意思:“什么人能有這么大的手 勁?” 葛停香道:“沒有人。” 蕭少英道:“所以這種暗器一定是機簧鋼筒發出來的?” 葛停香點點頭.道:“世上的機筒暗器,最可怕的一種當然是孔 雀翎。” 蕭少英嘆道:“幸好這不是孔雀翎,否則就算有十個蕭少英也全 都死光了” 葛停香道:“除了孔雀翎外,還有几種也相當霸道.‘七星透骨 針’就是其中之一。” 蕭少英動容道:“這就是七星透骨針?” 葛停香道:“所以它若打在你身上,就一定會透入你骨頭里。” 蕭少英道:“七星應該是七根針。” 葛停香:“練七星透骨針的人,都是左右雙手聯發的,這也正是 它最可怕的地方。” 左右雙手聯發,兩筒針正好是十四根。 蕭少英道:“能用這種暗器的人并不多。” 葛停香道:“這種暗器本就極難打造,最近更少在江湖中出現。” 蕭少英拈起他手里的銀針,道:“看來這玩意兒好象也并沒有什 么特別出奇的地方。” 葛停香道:“可是發射這玩意兒的針筒,卻出奇得很。” 蕭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據說昔年‘七巧童子’為了打造這種暗器,連頭發 都白了,一共也只不過才打造出七對,現在雖然還有剩下的,也絕 不會太多。” 蕭少英苦笑道:“看來我的運氣真不錯,居然就恰巧被我遇上了 一對。” 葛停香道:“我也想不到這種暗器居然會在這里出現。” 蕭少英道:“你也不知道這是誰的?” 葛停香搖搖頭。 蕭少英道:“不管他是誰.反正一定是天香堂里的人。” 葛停香突然冷笑,道:“不管他是誰.他這件事都做得很愚蠢。” 蕭少英道:“我若已死了,他這件事就做得一點也不愚蠢了。” 葛停香道:“但是你現在并沒有死,他卻已暴露了他的身份。” 蕭少英笑了,笑聲中帶著種譏諷之意。 “你已知道他的身份?” “嗯。” “他是什么身份?” “他身上有一對七星透骨針筒。”葛停香道:“這就是他的身份。” 蕭少英臉上譏諷的笑容已不見:“所以我們只要找出這對針筒 來,就可以找出他的人。” “你總算明白了我的意思。” “可是針筒并不是長在身上的,他隨時都可以扔掉。” “他一定舍不得。”葛停香道:“無論誰有了這種暗器,都絕對舍 不得扔掉。” “他能不能藏到別的地方去?” “不能。” “為什么?” “因為這是他的防身利器。”葛停香冷笑道:“我若要到青龍會去 臥底,我也一定會將我的防身利器隨時隨刻都帶在身上。” 蕭少英嘆了口氣 看來姜畢竟還是老的辣。 他忽然發現葛停香實在不可輕視。 “只可惜這種事絕不能明查,只能暗訪。”葛停香道:“所以我不 們要隨時睜大眼睛,還得要有耐心。” “晃管怎么樣,我們現在總算巳知道天香堂里確實有青龍會的 人。” “不錯。” “我們也已知道,這個人身上一定有一對七星透骨針的針筒。” “所以你的任務雖然剛開始,卻已有了收獲。”葛停香又露出微 笑。 “難道他們已知道你交給我的是什么任務,所以才對我下手?” “也許他們只不過是在懷疑”葛停香道:“做賊心虛,這種人的 疑心總是特別重的。” “我的疑心也很重。”蕭少英苦笑道:“剛才我一直在懷疑孫賓。” 現在他們當然已走出了孫賓的屋子。 風吹榕葉,樹干上還釘著十三枚銀針。 他們就站在這棵榕樹下,風吹木葉聲,正好掩護了他們的說話 聲。 “絕不會是孫賓。” “為什么?” “他跟著我已有十五年,一向是我最忠實的朋友。”葛停香的語 氣很肯定。 “可是天香堂的四位分堂主已經死了三個。”蕭少英卻還在懷疑: “他的運氣為什么會比別人好?” 葛停香笑了笑:“因為他一直是跟在我身邊的。” 葛停香道:“否則他只怕也死在李千山手下!” “你殺了李干山,殺了他?” 葛停香嘆息:“只可惜我出手還是遲了一步,他受的傷很重。” “所以你又少了個好幫手!” 葛停香黯然點頭。 “可是我一定會想法子讓他活下去的,就算要我砍掉一只左手, 我也在所不惜。” “我也希望他活著.跟他交個朋友。”蕭少英嘆道:“能被你如此 看重的人,好象并不多。” “的確不多。” 葛停香忽然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好好活著。” 蕭少英臉上居然露出了被感動的表情來。 “我也一定要找出那個人。”他說得很堅決:“我一定會要他后悔 的。” “因為他也暗算了你?” 蕭少英點了點頭:“我不喜歡被人暗算。” “沒有人喜歡被人暗算的。” “不管怎么樣,這個人你一定要交給我。” “我不但可以把他交給你,還可以把很多事都交給你。”葛停香 微笑著,又拍了拍蕭少英的肩:“只要你能找出這個人來,隨便你要 什么,我都給你。” “真的?” 葛停香仿佛又有 了些疑難。 “只不過我已是個老人,會看上我的女人已不多,能讓我看上的 女人也不多。”他還是在微笑:“我知道你一定會為我保留─些的。” 蕭少英也笑了。 “不該要的,我當然不會要,也不想。我并不是個貪心不足的人。” “所以我喜歡你這種人。” 葛停香慢慢地走出院子:“一個人只要懂得知足,就一定能活得 比別人美些,而且也一定比別人活得快樂。”

(四)

白楊是春天的樹,現在都已經是秋天。 葛新門外的白楊樹,樹葉已凋,只剩 下了一樹枯枝。 蕭少英又到了這棵樹下。 他還最沒有回到自己屋里去,他知道小霞一定在等他。 一個女人若是已被男人征服,無論要她等多久,她都會等。 可是一個男人若暗算了別人,就絕不會等別人來抓証據。 他一定要找出這個人的証據來。 好象他已認定這個人不是孫賓,就是葛新。 一一暗算他的那個人,的確是個男人,他看得出.看得很清楚。 可是他卻沒有看見葛停香。 葛停香也沒有回書房,此刻正站在院外面的短牆下,背負著雙 手聽著院子里的動靜。 他聽見了兩下敲門聲,只敲了兩下.葛新沒有回應,也沒有開 門。 他知道蕭少英絕不會在外面等,更不會就這么樣走了的。 ──這小子若要到一個人的屋里去,世上絕沒有任何─扇門擋 得住他。 “砰”的一聲,門果然被撞開了。 葛停香目中又露出笑意。 這件事不能明查,只能暗訪。 這句話雖然是他自己說的,可是他并沒有出去阻攔.他想看著 蕭少英用什么新法子來處理這件事, 他也想看看葛新怎么樣應付。 門被撞開了之后.屋子里居然沒有響起驚呼怒喝的聲音。 葛新 一向是個很沉得住氣的人。 看看蕭少英闖進來,他居然還躺在床上沒有動,只不過嘆了口 氣,喃喃道:“看來我下次應該換種比較薄的木板來做門才對。” 蕭少英冷笑道:“不是換厚一點兒的?” 葛新搖搖頭,道:“厚木板不好,一 定換薄的.越薄越好。” 蕭少英忍不住問道:“為什么?” 葛新道:“薄木板一撞就破,那蕭堂主下次要來時,就不擊氬痛 身子,也不必費這么大的力氣。” 蕭少英笑了。 “這次我也沒有費力氣,”他笑得實在有點令人毛骨悚然:“我的 力氣要留著殺人。” “殺人?殺誰?” “我只殺一種人,”蕭少英沉下了臉:“想在背后暗算我的人。” “誰敢暗算蕭堂主?” “你也不知道?” “不知道。”葛新打了個呵欠:“我很難得有機會好好睡一覺。” “你剛才一直都在睡覺?” 葛新點點頭:“就因為我總是睡不夠,所以只要─睡著.就睡得 象死人一樣。” “只可惜你看來并不象死人。”蕭少英冷笑道:“也不象剛睡醒的 樣子。” “剛睡醒的人應該是什么樣子?” “剛睡醒的人,鞋底下不會有泥。” 葛新的腳正好從被窩里露了出來,腳底的確很臟……這是不是 因為他剛才赤著腳溜出去過,還打出了兩筒七星透骨針?” “我的腳面上也很臟。”葛新道:“我不喜歡洗腳.據說洗腳傷原 氣。” 蕭少英盯著他。 “你的力氣是不是也要留著殺人的?在背后用暗器殺人?” “只不過我也只殺一種人。” “哪種人?” “我一殺就死的那種人。”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蕭少英冷笑道:“無論誰都難免偶而失 手一兩次的。” 葛新忽然張大了眼睛.吃驚地看著他。好象直到現在才聽出他 的意思! “蕭堂主難道認為我就是那個在背后發暗器的人?” 蕭少英冷冷道:‘不管是不是你都一樣。” 葛新道:“都─樣?” 蕭少英道:“我都一樣要殺你……” 葛新怔住。 蕭少英道:“站起來。” 葛新苦笑道:“我既然已經要死了,為什么還要站起來?” 蕭少英道:“我不殺躺著的人d” 葛新道:“但我卻喜歡躺著死。” 他嘆了口氣喃喃道:“一個人要死的時候.總該有權選擇怎么樣 死的。” 蕭少英冷笑道:“我要你站著死,你就得站著死!” 葛新道:“看來你并不像是個這么個講理的人。” 蕭少英道:“現在我變了。” 他忽然沖過去,一把揪住葛新的衣襟,反手摑在他臉上。 葛新非但完全不閃避,反而閉 上了眼睛,淡淡道:“現在你自己 是分堂主,你可以不講理,只不過我也可以不站起來。” 蕭少英道:“我總有法子叫你站起來的。” 他的手又揮出.忽然聽見床底下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就象是 牙齒打戰的聲音。 “床底 下莫非有人?” 蕭少英膝蓋 一撞,木板床就垮了,下面立刻又響起─聲驚呼。 是女人聲音。 床 下果然有人,一 個几乎完全赤裸的女人。 這次怔住的是蕭少英。 這女人不僅年青,而且很漂亮,堅挺的胸.纖細的腰,修長的 腿。 蕭少英顯然沒有盯著她看,卻已看得很清楚。 他的眼睛一向不老實的。 這女孩子的臉已紅了,─把拉過葛新身上的被,卻忘了葛新 下﹔ 半身,除了這床被外,也象個剛出世的嬰兒一樣。 這次蕭少英雖然看了─眼.卻沒有看清楚。 葛新苦笑道:“你現在總該明自我為什么不肯站起來了吧?” 蕭少英也不禁苦笑:“我現在明白你為什么總是睡眠不足。” 那女孩子忽然大聲道:“那么你更該明白,暗算你的人絕不是 他。” 蕭少英道,“你一直都在這里?” 女孩子的臉更紅,卻還是點了點頭:“他也─直都沒有出去過。” 蕭少英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葛新,忽然笑了。 她已將錦被分了一半蓋在葛新身上,棉被下面還在動。 蕭少英微笑道:“有你這么樣一個女孩子在旁邊,看來他的確不 會有空出去暗算別人的。” 女孩子咬著嘴唇,道:“他就算想出去.我也不會讓他走的。” 蕭少英笑道:‘我看得出.我是個很有經驗的男人。” 女孩子也居然笑了笑,道﹔“我也看得出。” 蕭少英大笑。 “我若有這么樣個女子陪著我,我也會睡眠不足的。”他大笑著, 拍了拍葛新的肩:“可是你為什么不早說?” “因為……”葛新囁嚅著:“因為這件事不能讓老爺子知道。” “為什么?” “因為她是郭姑娘房里的人,本不能到我這里來的。”葛新終于 說了實話。 “她也是郭姑娘房里人?她叫什么?” “叫翠娥。” 翠娥,又是翠娥。 “那里─共有几個翠娥?” “只有─個。” 蕭少英不禁苦笑,只有一 個翠蛾,他卻已見到了三個。 “我就是翠娥,你告訴老爺鬃忠也不怕,我死也要跟著他。” 翠娥居然拉住葛新:“不管死活.我都要跟著他。” 看來這翠娥倒是真的。 另外的那兩個呢? “翠娥”這名字既不太好,又不特別,她們為什么要冒翠娥的名? 葛新為什么要說謊?他是替誰在說謊? 蕭少英替他說了下去,道:“有時做錯了事反而有好處,因為若 是一個有很深的心機.很大的陰謀的人,就絕不擊膂錯事的。” 葛停香大笑,邀:“我說的話,你果然連一句都沒有忘記。” 夕陽的最后一抹余輝,正照著他們的笑臉,今天他們的心情仿 佛特別愉快。 “你若沒有別的事,就留下來陪我吃晚飯,我為你開一壇江南女 兒紅。” “我有事。”蕭少英居然拒絕了他的邀請。 “什么事?” “我也是個男人,而比也已到了年紀,”蕭少英笑了笑道:“聽說 小霞還特地為我燒了几樣好萊。” 葛停香又大笑:“有小姑娘在等著的時候,當然沒有人愿意陪我 這老頭子吃飯。” “有一個人。”蕭少英笑著:“就算有八百個小姑娘在等著,她一 定還是寧愿陪你。” 葛停香當然知道他所說的是誰。 “可是我今天沒有打算要她來。” “為什么?” “因為我不愿別人把我看成個無精打采的老頭子,”葛停香笑道: “有她在旁邊,也沒有人能養好精神的。” 蕭少英忽然又露出被感動的表情。 他忽然發現這老人已將他當做朋友,這種話本就是只有在朋友 面前才能說得出口的。 葛停香又拍了拍他的肩。 “你走吧,我叫人把那壇女兒紅也替你送去,既然有好菜.就不 能沒有好酒。” 蕭少英忽然道:“我留下來陪你。” 葛停香卻搖了搖頭,笑道:“你不必陪我,一個人年紀若是漸漸 老了,就得學會一 個人喝酒吃飯,我早已學會了。” 他帶著笑,大步走出院子。 蕭少英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消失,眼里忽然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 仿佛有些悲傷,又仿佛有些恐懼。 他已漸漸 了解這老人。 他發現這老人并不如他想象中那么冷酷無情。 友情豈非本就是因了解而產生的?這本不是件應該悲傷恐懼的 事。 他心里究意在想著什么? 沒有人知道, 蕭少英的事永遠都沒有人知道。 廝 殺

(一)

暮色已臨。 葛停香走上長廊,走廊里已燃起了燈,燈光正照在廊外的風仙 花 上。 他臉上居然還帶著微笑,他忽然覺得蕭少英這青年人有很多可 愛的地方。 “假如我能有個象他一樣的兒子……” 他沒有再想下去。 他沒有兒子。 早年的掙扎奮斗,成年的血戰、使得他根本沒有成家的機會。 可是現在他已百戰功成,已不必再掙扎奮斗。 百戰英雄遲暮日,溫柔不住住何鄉? 一─也許我已該叫玉娘替我養個兒子。 他正想改變主意,再叫人把郭玉娘找來,忽然聽見了 一聲慘呼。

呼聲是從后面的院里傳出來的。 葛停香并不是第─次聽見這種呼聲,他的刀砍在別人身 上,總 會聽見這個人發出這種呼喊,他已聽過無數次。但他卻是第一次聽 “我雖然有點不講理.卻不算太不識相。” 蕭少英終于走了,對這種事他總是很同情的。他微笑著走出去, 還特地把那扇已被他撞裂的門拴起來。 “只不過你倒真該換個門了,一定要換厚點的木板,越厚越好!”

(五)

“只可惜遇著了你這種人,我就算替他裝個鐵門,也一樣沒有用 的。” 這句話是葛停香說的。 蕭少英一 出院子,就看見了葛停香。 他臉上居然還帶著微笑,又道:“看來你的疑心的確很重,而且 的確很不講理的。” 蕭少英也笑了笑,道:“寧可殺錯一千個人,也不能放過一個。 這句話好象是你自己說的。” 葛停香道:“我說的話你全都記得。” 蕭少英道﹔“每個字都絕不會忘記。” 葛停香看著他,目中露出滿意之色。 “我并不是個很苛求的人。”他慢慢說道:“因為我的兄弟們不但 都為我流過汗,也流過血,似乎他們平時就算荒唐些,我也不過問。” “可是你對葛新卻是例外的。” 葛停香承認:“他晚上的責任很重.我要他白天好好地養足精 神。” 蕭少英笑了笑,道:“無論誰跟翠娥那種女人在一起,都沒法子 養好精神的。” 葛停香笑了笑:“聽她說話,對葛新倒不是虛情假意。” 蕭少英道:“你准備成全他們?” 葛停香點了點頭,道:“一個男人到相當年紀,總是需要個女人 的, 他今天雖然做錯了事,可是…” 見蕭少英發出這種呼喊。 這一聲呼喊竟赫然是蕭少英的聲音。 除了刀砍在身上時之外,絕沒有人會發出如此慘厲的呼聲。 是誰的刀砍在他身上了。 這機警量囝、武功又高的青年人.居然也會挨別人的刀?

葛停香已竄出長廊,掠上屋脊。 他的動作仍然靈敏、矯健,反應仍然極快,看他的身手,誰也 看不出他已是個老人。 歲月并沒有使他變得臃腫遲鈍,只有使他的思慮變得更周密,更 沉得住氣。 但是現在他卻已沉不住氣。他想不出天香堂里有什么人能傷得 了蕭少英。那絕不會是王桐。 王桐已奉命出去行動。 那更不會是郭玉娘。 郭玉娘根本不是拿刀的女人,她的手只適宜于被男人握在手上。 難道是葛新? 葛停香掠過了兩座屋脊,就看見下面院子里正有兩人在惡戰。 兩個人的武功都不弱,其中有一個果然就葛 新,另一個人卻 不是蕭少英‘ 蕭少英已倒在地上,半邊身子已被鮮血染紅,果然巳挨了一刀, 而且挨得不輕。 刀也巳被鮮血染紅了。 這柄血刀卻不在葛新手上,反在另一個人手上。 另一個人竟赫然是王桐! 王桐一接到命令后,就應該立刻開始行動。 現在他為什么還沒有走? 葛停香還沒有想這問題,倒臥在血泊中的蕭少英忽然平空躍起, 雙腿連環飛出,用的竟是江湖鮮見的絕技,死中求生的殺招,臥云 雙飛腳。 王桐的反應似已遲緩、閃開了他的左腳,卻閃不開他的右腳。 蕭少英一腳踢中他的后腰,葛新捏拳成鷹啄,巳一拳猛擊在他 喉結上 這無疑是致命的─拳。 葛停香就算想阻攔,已來不及了。 他已聽見王桐喉骨折斷的聲音,已看到王桐眼睛忽然死魚般凸 出。 蕭少英又倒了下去,伏在地上喘息。 王桐瞪著他,死魚般凸出的眼睛里,充滿了憤怒與恐懼,象是 想說什么,卻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人已倒了下去。 葛新身上也被割破了─道血口,也彎下腰,不停地喘息,其至 想嘔吐。, 但他卻還是掙扎著,扶起蕭少英,道:“你怎么樣啦?” 蕭少英勉強笑了笑,道:“我還死不了。” 他扶著葛新的肩, 喘息著又道:“我想不到你會來救了我,我一 直都看錯了你。” 葛新咬著牙,道:“我也一直都看錯了王桐。” 他們居然都沒有看見葛停香,這場生死─發的浴血苦戰.已耗 盡了他們全部精力。 葛停香的臉色鐵青。 他已躍下來,已確定王桐必死無救。 天香堂里的這位頭一號殺手,還沒有死之前,身上的骨頭就已 斷了五根。 蕭少英傷得也不輕。 葛停香直到這時才發現他的一只左手已被齊腕削斷,立刻沖過 去,扶起了他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看見了他,蕭少英才長長吐出口氣。 “你總算來了,”他想笑,笑容卻因痛苦而變形:“我總算已替你 找出了─個人。” “一個什么人?” “青龍會的人!” “王桐?” 蕭少英嘆道:“我也想不到是他,所以我才來。” “是他要你來的?” “他說有機密要告訴我,誰知他竟忽然對我下毒手?” 蕭少英淒然道﹔“他好快的出手。” 葛新嘆了口氣道:“我趕來的時候.正好看見蕭堂主倒下去,王 桐還想趕過去砍第二刀呢。” 蕭少英苦笑道﹔“若不是他救了我,我早已死在王桐刀下了。” 葛新道:‘我本也是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出手,幸好我 恰巧聽見王桐說了一 句話。” 葛停香立刻問﹔“什么話?” “你要找的七星透骨針,就在我身上,等你死了后,我就送給 你。”──這就是王桐在揮刀時對蕭少英說的話。 葛新道:“然后蕭堂主就問他,是不是栽贓?他居然承認了。” 葛停香道﹔“所以你才出手的?” 葛新道,“他已沒有想到我會來。” 葛停香道:“你怎么會恰巧及時趕來的?” 他來得也很快,一聽見慘呼聲就趕來了,他想不通葛新怎么會 比他來得更快。 “因為我─直都在跟著蕭堂主,”葛新遲疑著.終于鼓起勇氣道: “我本想問問蕭堂主,老爺子在他面前說了什么話呢?” 葛停香櫥肱臉,忽然道:“去看看七屋透骨針是不是在他身上?”

七星透骨針果然在王桐身 上。 葛停香看看這對精巧的暗器,又看了看王桐,眼睛里的表情也 不知道是悲哀.是惋惜,還是憤怒? “我一直都對他不錯,他為什么做這種事,為什么要出賣我?” 蕭少英了解他的心情。 王桐一直是他最親信、最得力的助手,被自己最親信的人出賣, 心里的滋味當然不會好受。 “我也許不該殺他的。”蕭少英嘆道:“殺了他.就等于毀了你的 ─條左臂。” 葛停香忽然笑了笑。 “我雖然損失了一條左臂,卻不是沒有代價的。” “什么代價?” “你。” “可惜我已只剩下一只手。”蕭少英黯然道。 葛停香笑道:“一只手又如何?一只手的蕭少英.也還比王桐好 得多。” 他扶起蕭少英,又道:“所以你不必難受,你雖然也損了一只左 手,卻替你換回了很多東西。” “我換回什么東西?” “你至少換來了我對你的信心。”葛停香緩緩說道﹔“從今天起, 你就是天香堂的第一分堂主。” “可是我──” 葛停香打斷了他的話:“我已是個老人,我沒兒子,等我百年之 后.這一片江山就是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來,好好地去做。” 蕭少英看著他.眼睛里又露出那種奇怪的表情,竟忘了說話。 葛停香道:“你看來好象有心事。” 蕭少英點點頭。 葛停香道:“你在想什么?” 蕭少英笑了笑,道:“我在想,不知道今天是不是還能喝你那壇 江南女兒紅。” 葛停香也笑了:“一個人的手被砍斷.居然還在想著喝酒.這種 人只怕不多。” 蕭少英道:“我本來就不是人,我是個酒鬼。” 葛停香微笑著, 回過頭來問葛新:“你見過這樣的酒鬼沒有?” 葛新道:“沒有。” 葛停香看看蕭少英血淋淋的斷腕,忍不作嘆了口氣,道:“這人 就算是個酒鬼,也一定是個鐵打的。”

(二)

蕭少英并不是鐵打的。直到現在,他還是覺得很虛弱。 現在夜已很深。 葛停香用最好的刀創藥,親手為他包扎了傷口。 “我會把那壇女兒紅留給你的,可是你現在最好不要想它。”葛 停香再三囑咐:“你最好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睡一覺。” 蕭少英自己也知道自己應該睡一覺的,但卻偏偏睡不著。 睡眠也象是女人一 樣,你越想要她的時候,她往往反而離得你 越遠。 何況他心里還有很多事不能不去想。 想到了女人,他就想到了郭玉娘,想到了翠娥,當然也想到了 小霞。 就在他開始想的時候,小霞已來了。 燈光朦朧。 在朦朧的燈光下看來,小霞實在象極了郭長娘,只不過比郭玉 娘年青些、眼睛比郭玉娘大些,卻沒有郭玉娘那么嬌媚溫柔。 可是,她另外有一股勁兒。 蕭少英看得出,她外表雖然是個淑女,骨子里卻是團火。 象她這種女人并不多。 就因為這種女人不多,所以大多數男人才能好好地活著。 她已坐下來,坐在床頭,看著蕭少英,忽然道﹔“你知不知道, 我等了你一下午了!” 蕭少英點點頭。 小霞道:“你如果早點回來,豈非就不會出這種事了。” 蕭少英淡淡道:“這種事也沒什么不好。” 小霞冷笑道:“只可惜沒有女人會喜歡一只手的男人。” 蕭少英笑道:“你錯了,大錯而特錯了。” 小霞道:“哦?” 蕭少英道:“─只手的蕭少英,也比別人的八只手有用。” 他忽然伸出了他唯一的─只手,抱住了小霞的腰。 他這只手的確很有用。 ─倒下去,小霞整個人都似已溶化,輕撫著他的斷臂:“你難道 一點也不心疼?” 蕭少英道:“我從來也沒有為任何事心疼過。” 小霞柔聲道:“可是我心疼,疼得要命。” 蕭少英道:“可是你看來并不象心疼的樣子。” 小霞咬著嘴唇道﹔“我象什么樣子?” 蕭少英輕輕地咬了咬她的耳朵,她的人立刻縮成了一團。 “你看來就象是只貓。”蕭少英笑道: “一條正在叫春的母貓。” 小霞“嚶噫”的─聲,溫暖柔軟的身子,已蛇一般纏住了他。 “我若是條貓,你就是只老鼠。”她吃吃地笑著道:“我要吃了你。” 她好象真的已變得象要吃人的樣子。 這世上真的有這種女人,站著的時候雖然端庄文雅, 可是一 躺 下去就變了。 她就是這種女人。 “輕一點行不行,莫忘記我現在是個受了傷的人。”蕭少英象是 在求饒。 小霞卻偏偏不饒他! “我不管誰叫你受傷的。”她身子在發燙:“別人都說你是個鐵人,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鐵打的?” “我只有一個地方是鐵打的,我….”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已一口咬在他脖子上,連血都咬了出來。 可是她的嘴并沒有放松,眼睛里反而發出了異樣的光。 蕭少英從來也沒有怕過女人,現在卻好象有點害怕了。 這個人的情態,簡直就像是野獸一樣。 ──事實上,她有很多地方都象是野獸一樣。 一一二姑娘是個規矩人,平常總是足不出戶,從來也沒有人 看見她走出過這院子。 他又想起了葛成的說話。 葛成看來也象是個老實人,說的卻偏偏都象是謊話。 為什么? 蕭少英沒有再想下去,也沒空再想。 有了小霞這么樣─個女人在旁邊,無法也不會有空去想別的。 幸好就在這時,窗外忽然有人在輕呼:“二姑娘?” “誰?” “我,翠娥。” “大姑娘有事,請二姑娘趕快去。” 小霞嘆了口氣。 “平常她從來也不管我,可是只要我一有事,她就來催命了,這 就是她的本事。” 她輕攏鬢發,想站起來。 蕭少英卻又抱住了她的腰。 小霞嬌笑著求饒:“放過我好不好?我去去就來。” “不行,不准你去。” “可是我姐姐一向比我凶,我不去,她會生氣的。”小霞居然也 有怕的人。 “你姐姐是誰?” “你壞死了。”小霞嘟起了嘴,“……你明明知道,為什么還要故 意問。” “你說的是郭玉娘?” “嗯。” 蕭少英忽然笑:“你自己就是郭玉娘, 為什么還要找你自己?” 小霞仿佛吃了一 驚:“你說什么?” 蕭少英淡淡道:“我說你就是郭玉娘,郭玉娘就是你。” 小霞吃驚地看著她,摸了摸他的額角:“你是不是在發燒?” 蕭少英道:“我清醒得很,從來也沒有這么清醒過。” 小霞道:“那么你為什么一 定要說我就是我姐姐?” 蕭少英道:“因為我今天看見了一 樣怪事。” 小霞道:“你看見了什么呢?” 蕭少英道﹔“我看見了三個翠娥。” 小霞嘆了口氣。 “你一 定是發燒,而且燒得很歷害,所以你說的話,我連─句都 不懂。” “你應該做的,而且比別人都懂。”蕭少英淡淡道:“可是我本來 卻不懂,翠娥明明只有一個,怎么會變成了三個?” “現在你已懂了!” 蕭少英點點頭。 “三個翠娥中當然有兩個是假的。” “哪兩個?” “我在孫賓那院子里看見的不是翠娥,是你。”蕭少英道:“我沒 有看清楚,葛成也沒有看清楚.但是他卻知道你常常到那里去.他 不愿讓我知道這件事,所以就隨口編了個謊話騙我.說你是翠娥。” “但你卻不是小霞。”蕭少英道:“我第二個看到的翠娥,才是真 正的小霞。” “哦!她當然也知道你的秘密,所以也不愿我知道她才是小霞, 就也隨口說了個謊,說她是翠娥。” “為什么他們不說別的名字,都說翠娥,難道這名字特別好?” “這名字并不好。”蕭少英道:“只不過他們都知道,翠娥白天都 躲在葛新屋里,絕不會被我見著,所以才選了這名字。” 他笑了笑:“誰知道我卻偏偏撞進葛新屋里去,看見了那個真的 翠娥。” 小霞眨了眨眼睛,道:“我若不是小霞,為什么要冒充她呢?” “因為小霞隨便跟什么男人上床都沒關系、郭玉娘卻不行的。” “因為郭玉娘知道老爺子的醋勁很大?” “只可惜老爺子的醋勁雖然大,別的勁卻不大.有時候甚至有點 怕郭玉娘.寧愿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書房里。” 蕭少英嘆了口氣,又道:“郭玉娘卻偏偏是個少不了男人的人。” “郭玉娘冒充小霞,難道就不怕老爺子知道?” “因為老爺子從來也不管別人的私事,也不會到郭玉娘房里去. 他若要找郭玉娘的時候,翠娥就會去通知的。” “就好象剛才─樣?” “不錯,就好像剛才一樣,剛才是老爺子在找你。” “所以你認為我就是郭玉娘?” “你根本就是。” “看來你的確是個很厲害的人.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得多。” “我本來也沒有把握,只不過覺得很奇怪,世上怎么會有長得這 么象的姐妹。”蕭少英笑了笑:“你的易容朮本來是很不錯,只可惜 你卻不肯把自己扮得丑些。” “因為我根本想不到有人會揭穿我的秘密。” 她居然也笑了笑,不再否認。 她笑得嫵媚而甜蜜,慢慢地接著道:“這秘密揭穿后,對你們男 人并沒有好處。o 蕭少英道:“幸好這秘密現在還沒有被揭穿。” 郭玉娘道:“哦?” 蕭少英道:“除了我之外,現在還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 郭玉娘道:“你是不是個能保守秘密的人?” 蕭少英道:“這就得看了。” 郭玉娘道:“看什么呢?” 蕭少英道:“看你是不是有法子能讓我保守秘密了?” 郭玉娘笑得更媚,道:“我一 定會想出個法子來的、我……” 她的聲音被打斷。 蕭少英手又攬住了她的腰。 就在這時,突然間,兩個人同時發出了─聲驚呼。 蕭少英的胸膛上,已被刺了一刀, 刀鋒仍留在胸膛上。 可是他的手,也已擰住了郭玉娘的手腕,將她整個手臂都擰到 背后,厲聲道:“你竟敢暗算我,竟敢下毒手?” 郭玉娘嘶聲通:“你瘋了嗎?” 蕭少英道:“瘋的是你。” 郭玉娘美麗的臉已因痛楚而扭曲,道:“你放開我!” 蕭少英道:“不放。” 郭玉娘道:“難道你想擰斷我的手!” 蕭少英冷冷道:“不但要擰斷你的手,還想挖出你的眼睛,割下 你的頭。” 他的手更用力。 郭玉娘耳中已可聽見被擰斷的聲音,忍不住流淚哀求。 “只要你放過我這一次,隨便要我怎么樣,我都答應你。” 蕭少英冷笑道:“我也想放開你,只可惜你說的話,我一個字也 不信。” 郭玉娘道:“你要怎么樣才信?” 蕭少英道:“桌上有筆墨,你想必一定會寫字的。” 郭玉娘道:“你要我寫什么?” 蕭少英道:“寫一首詩,我吟一句,你寫一句。” 郭玉娘道:“你不放開我,我怎么寫?” 蕭少英道﹔“你還有左手。” 郭玉娘嘆了口氣,道:“我左手寫字很難看,可是你若一定要我 寫,我也沒法。” 蕭少英冷冷道:“你最好快寫,若是寫得慢了,只怕就一輩子再 也休想看你這只有手。” 郭玉娘咬著嘴唇,道:“你為什么還不快念!” 蕭少英已開始在念:“本屬青龍會,來作臥底奸,壓臥老人側, 窮笑金尊前,雙環已腐朽,此地亦不遠,九月初九日,停香奈何天。” 他念 一句,郭玉娘就寫一 句。 她是個非常聰明、非常美麗的女人,象她這種女人,最不能忍 受的,就是肉體上的痛苦。 蕭少英將她寫的看了 一遍,忽然大聲呼喝道:“葛成。” 他知道她外面一定有人在守著,也知道葛成與郭玉娘之間.一 定有極不平常的關系。 葛成本就是個很精壯的男人, “在……”門外已有人應聲而入。 進來的人,果然是葛成。 蕭少英冷冷道:“你想不想活下去?” 葛成點點頭,臉上已變了顏色。 蕭少英道:“你若想活下去,就趕快將這張紙送去給老爺子。” 葛成去得真快。 郭玉娘看著他走出去,又看了看蕭少英,忽然笑了。 她搖著頭道:“你這首詩做得實在不太高明。” 蕭少英淡淡道:“我并不是李白。” 郭玉娘道:“你這件事做得也小太高明。” 蕭少英道:“哦?” 郭玉娘道:“我實在想不到你擊膂出這么滑稽的事。” 蕭少英道:“這件事很滑稽?” 郭玉娘冷笑道:“不但滑稽,簡直滑稽得要命。” 蕭少英道:“要誰的命?” 郭玉娘道﹔“當然不會要我的命,老爺子并不笨。” 蕭少英道:“他本來就不笨。” 郭玉娘道:“難道你真的認為他看了那首詩,就會相信我是青龍 會的人?” 蕭少英道:“難道你不是?” 郭玉娘嘆了口氣,道:“不管我是不是,現在都已沒關系了。” 蕭少英道:“為什么呢?” 郭玉娘道:“因為你已做了件又可憐、又滑稽的笨事。” 蕭少英忽然也笑了笑,道:“只不過這件事的確能要人的命。” 他沒有再說下去,郭玉娘也沒有再問,他們都已聽見了門外的 腳步聲。 一種狸貓般的腳步聲,踏在落葉上.輕得又仿佛像一陣風。 老爺子終于來了。 蕭少英蒼白的臉上.忽然泛起了一陣興奮的紅暈。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事,現在都已將近到了結局。 這結局本是他一手造成的! 仇 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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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敲門,門已被推開。 葛停香慢慢走進來,走到郭玉娘面前。 他的雙拳握緊, 目光就象是 一雙出了鞘的刀,盯著郭玉娘的臉。 郭玉娘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總算來了,快叫他放開我的手。” 葛停香沒有開口。 他看著她凌亂的衣襟,凌亂的頭發.眼睛里忽然充滿了悲哀和 憤怒。 他慢慢地伸出手,推開,他干燥堅定的 手也已變得潮濕而顫抖 了。 他的掌心捏著一 團已揉皺了的紙,忽然問:“這是不是你寫的?” 郭玉娘咬緊了牙,道:“是他強迫我寫的,每個字都是。” 葛停香道:“當然是。” 郭玉娘道:“你知道?” 葛停香冷冷道:“誰也不會甘心情愿的寫出自己的罪狀來的。” 郭玉娘道:“可是上面寫的那些話,也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葛停香道:“我只問你這是不是你自己的筆跡?” 郭玉娘只有承認:“是的。” 葛停香忽然冷笑,道,“你自己去看,這是不是一個人的筆跡。” 他拋出那團揉皺了的紙,拋在郭玉娘面前。 郭玉娘攤開, 才發現紙有兩張,一 張是剛才那首詩,另一張卻 是─封信。 九月初九日,不歸順,就得死! 這是青龍會的最后通碟,看筆跡也是用左手寫出來的。 兩張紙上的筆,果然是完全一樣的,只不過… 郭玉娘忽然叫了起來,道:“這……這不是我寫的。” 葛停香冷笑道:“你剛才也沒有承認。” 郭玉娘道:“我剛才沒有看出來,這不是我剛才寫的那張紙。” “本屆青龍會,來作臥底奸……” 紙上的詩句雖然完全一樣,可是筆跡卻已不─樣了。 她當然認得出自己的筆跡。 是誰寫了這么樣完全相同的一首詩來害她? 葛停香道:“這張紙是不是這里的?” 郭玉娘點點頭,桌上還有一疊同樣的紙。 葛停香道﹔“寫這首詩用的筆墨,是不是這里的筆墨?” 郭玉娘也只有承認。 葛停香道:“我已問過葛成,他也知道這是蕭少英強迫你寫的, 他接過之后,就立刻趕去送給我,就算有人想再仿造一張.也萬萬 來不及,何況別人也沒有這樣的筆墨、這樣的紙。” 郭天娘道:“可是我….” 葛停香打斷了她的話,冷冷道:“你現在總該已明白。蕭少英故 意要你用左手寫這首詩,為的只不過要騙出你的筆跡來。” 郭玉娘的心已沉了下去。 她忽然發現這件事的確一點也不滑稽,卻真的能要命! 蕭少英嘆了口氣,苦笑道:“我本來也想不到她會是青龍會的人, 更想不到她忽然下毒手來暗算我,幸好我沒有醉,否則這一刀就已 要了我的命了。” 郭玉娘又叫 了起來,大聲道:“你瘋了嗎……” 葛停香答道:“他沒有瘋,瘋的是你,你本不該做這種蠢事的。” 郭玉娘道:“可是我并沒有暗算他,我根本沒有動過手!” 葛停香道:“這一 刀不是你刺的?” 郭玉娘道:“絕不是。” 葛停香冷笑道﹔“若不是你,難道是他自己?” 沒有人擊朐己對自己下這種毒手的! 無論誰都看得出,蕭少英絕不是個瘋子。 葛停香道:“他殺了王桐,他知道的秘密太多.又太聰明,現在 距離九月初九不遠,你絕不能認他活到那一天。” 郭玉娘道:“可是我明明知道他的武功,我為什么要自己下手?” 葛停香道:“因為你知道他巳對你動了心,而且已受了傷,這正 是你最好的機會。” 他眼睛里又充滿了悲哀和憤怒,徐徐地道:“只可惜你不但低估 了你,也看錯了他,他并不是那種會為女人去死的男人,世上絕沒 有任何女人能騙過他的,連你也不能。” 郭玉娘道:“可是……?” 葛停香握緊雙拳道:“可是你卻几乎騙過了我。” 郭玉娘道﹔“難道你……你寧愿相信他,不相信我?” 葛停香道﹔“我本來也寧愿相信你的……” 要一個老人承認自己被一個自己心愛的女人欺騙,那的確是種 令人很難忍受的痛苦。 他堅毅嚴肅的臉色已因痛苦而扭曲.黯然道﹔“我也寧愿殺了他, 說他是騙子,在冤枉你。” 郭玉娘突然冷笑.道:“可是你不能這么樣做,因為你是葛停香, 是個了不起的大英雄,你當然不能為了一個女人毀了你的威望。” 葛停香道:“絕不能的。” 郭玉娘道:“為了表現你自已是個多么有勇氣,多么有決心的人, 你只有殺了我?” 葛停香道:“天香堂能有今天,并不是我一個人造成的,天香堂 的基業下,也不知已埋葬了多少人的尸骨,就算我不惜讓你毀了它、 那些死后的英魂也不會答應。” 他慢慢地轉過身,沉聲呼喚著:“葛新!”

葛新就站在門外。 在夜色中看來.他顯得更冷酷鎮定,就象是變成多第二個王桐。 王桐的任務通常只有一種:“殺人!” 蕭少英放開了郭玉娘的手.他知道現在她無異是個死人! 葛停香已連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緊提的雙拳、青盤凸出。 他已下了決心! 葛停香的決心,是不是真的沒有人能動搖? 郭 玉娘忽然沖過來,拉住了他的衣襟,嘶聲道:“你為什么要叫 別人來殺我,你為什么不敢自己動手?” 葛停香手中 一划,衣襟割斷。 這就是他的答復,他們之間的思情,也正如這衣襟同樣被划斷! 郭玉娘咬緊了牙、冷笑道:“不管怎么樣,我總是你的女人,你 若真的是個男子漢,要殺我,就應該自己動手!” 她忽然撕開自己的衣襟,露出了雪白的胸膛。 “只要你忍心下手,隨時都可以拔出你的刀,把我的心挖出來。” 她知道他絕不忍心下手的,她了解他對她的感情和欲望。 只可惜她這次想錯了。 葛停香的眼睛里,并沒有欲望,只有憤怒。 這雙晶瑩無瑕的乳房,本是他所珍愛的,現在他才知道,曾經 撫摸占有過的,并不止他─個人。 這妒嫉的火焰,甚至遠比怒火更強烈, 他已是老人。 她卻還年青, 只要她活著,遲早總有一天要屬于別人。 “你真的要我殺人?” 郭玉否娘挺起了胸,道:“只要你忍心.我情愿死在你的手上。” 葛停香道:“好。” “好”字出口,刀已出手。 刀光一 閃,閃電般刺入 了她的胸膛。 郭玉娘吃驚地看著他,一雙美麗的眼睛漸漸凸出,充滿了驚慌 和恐懼。 她死也不信他真的能下得了手。 “你……你好狠──” 這就是她最后說出的二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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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 晚風中帶著刺骨的寒意,郭玉娘溫暖柔軟的軀體已漸漸冰冷了。 大地也是冰冷的。 葛停香動也不動地站著,眼角不停地在跳,皺紋更深了,就象 是忽然又老了十歲。 蕭少英看著他,忽然大笑,笑個不停。 葛停香忍不住厲聲大喝:“住口!” 蕭少莢還在笑:“我沒法子住口,我忍不住要笑。” 葛停香怒道:“為什么?” 蕭少英笑道:“無論誰殺錯了人時,我都忍不住要笑的。” 葛停香霍然轉身,瞪著他,瞳孔收縮.全身都已繃緊。 “我殺錯了她?” 蕭少英點點頭,微笑道:“錯得很厲害。” 葛停香就象是突然被人一拳打在胸膛上,連站都已站不穩! “她不是青龍會的人?” “不是!” “她沒有暗算你?” “沒有,” 蕭少英拔了胸口的刀,刀J鋒很短,傷口并不深:“這把刀是我自 己特地打造的,我只不過自己輕輕刺了自己─刀。” “可是這筆跡……” “這筆跡也不是她的,她寫的不是這一張。”蕭少英微笑道:“她 寫的那張已被人在中途掉了包。” 葛停香踉蹌后退,倒在椅子上了。 這打擊對他實在太大──無論對什么人都太大。 親手殺死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本就已是種無法忍受的痛苦,何 況殺錯了。 蕭少英微笑道:“這首詩本就是我做的,紙筆也在我房里,我早 就叫人先寫了一張。” “那三封信也是你寫的?” “不錯。” “你才是青龍會的奸細?” “錯了。” ” “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個早就在等著找你算帳的人。”蕭少英道:“已等了兩年。” “兩年?” “兩年前我被逐出雙環門,本就是為了要對討你。” 蕭少英笑了笑:“你總該知道,我就算喝醉了,也不會真的做出 那種事。” 葛停香又顯得很吃驚:“難道你并沒有真的被逐出雙環門?” 蕭少英道:“你是不是認為自己本該知道這秘密?” 葛停香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兩年前.我們已知道雙環門中有你的奸細,所以這 秘密除了先師和盛如蘭外,絕沒有別人知道。” 葛停香道:“只可惜你一直不知道誰是我們的奸細。” 蕭少英嘆道:“我們的確一點都看不出是誰被你收買了,雙環門 的弟子本都是鐵打男兒。” 葛停香冷笑道:“鐵打的人,也一樣有價錢的。” 蕭少英恨恨道﹔“只恨我們一直都沒有找出他來,否則雙環門也 不致一敗涂地。” 葛停香道:“所以現在你就算已知道他是誰,也已太遲了。” 蕭少英道:“還不太遲。” 葛停香道:“現在你已有把握擊敗我?” 蕭少英道:“現在我已擊敗了你!” 葛停香冷冷道﹔“這句話你說得未免太早了些。” 他忽然揮手,厲聲呼喚:“葛新!” “在!” 葛新臉上全無表情,一雙眼睛卻刀鋒般盯在蕭少英身上。 他知道自己的任務。 他的任務就是殺人! 蕭少英卻笑了,微笑著道:“他要你來殺我?” 葛新道:“是。” 蕭少英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殺我?” 葛新道:“不是。” 蕭少道道:“你要殺的是誰?”

(三)

葛停香的心已沉了下去。 葛新要殺的人居然不是蕭少英,而是他。 他以前雖然絕對想不到,但現在卻已忽然完全明白。天香堂中 的奸細既不是王桐,更不是郭玉娘。 “原來天香堂里唯一的奸細就是你。” 葛新承認:“我唯一 的朋友,就是蕭少英。” 葛停香道﹔“是他要你來的!” 葛新冷笑道:“若不是為了他,我怎么肯做葛家的奴才。” 葛停香長嘆,道:“只恨我當時竟沒有仔細查問你的來歷。” 葛新冷冷道:“那時你并沒有打算重用我,也沒有人會真心去調 查─個奴才的來歷。” 葛停香道:“你倒算得准。” 葛新道:“若是算得不准,我也不會來了。” 葛停香道﹔“那二封信是你寫的?” 葛新道﹔“每個字都是。” 葛停香嘆道:“我早就該想到的,要進我的書房,誰也沒有你方 便。” 葛新道:“可惜你一直都沒有想到。” 蕭少英笑了笑,道﹔“因為你一直都在為青龍會擔心,你全心全 意都在提防著他們,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注意別的事。” 葛新道:“你認為雙環門已─敗涂地,根本已不足懼。” 蕭少英道:“但你卻忘了,雙環門里,還有一 個蕭少英!” 葛停香道:“難道青龍會根本就沒有來找我?” 葛新道:“沒有。” 蕭少英道:“我們只不過利用青龍會這三個字,引開你的注意力, 讓你緊張。” 無論誰心情緊張時,都難免會有疏忽。 無論多么小的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錯誤。 蕭少英道,“王桐并沒有找我,是我找他的,我叫葛新想法子留 住了他。” 葛新道:“我是你的親信,他也象你一樣,做夢都沒有懷疑到我。” 蕭少英道:“天香堂里.我真正顧忌的,只有他。” 葛停香道:“所以你既然已決定對我下手,就一定要先殺了他。” 蕭少英道:“其實我可以多等几天的,可是….” 葛停香道:“可是沒有等。” 蕭少英道:“因為我已不能再等下去。” 葛停香道:“為什么?” 蕭少英嘆了氣,迢:“因為我的心腸并不太硬, 因為你對我實在 不錯,我只怕我自己會改變了主意。” 直到現在葛停香才明白,為什么蕭少英看著他的時候,眼睛里 露出那種奇怪的表情。 那的確是恐懼,對自己信心的恐懼。 葛停香道:“你是不是在怕你自己會不忍對我下手?” 蕭少英長嘆道:“我的確怕,怕的要命.我付出的代價已太多。” 葛停香道:“你付出了什么?” 蕭少英道:“至少已付出了一只手。” 葛停香道:“這只手也是你砍斷的。” 蕭少英點點頭,道:“我絕不能讓你懷疑我,我也知道王桐在你 心里的份量,我若忽然殺了他,你免不了要起疑心的。” 葛停香道:“但是無論疑心多重的人,也不會想到你會砍斷自己 的手。” 蕭少英道:“你是個非凡的對手,我要對付你,就得用非凡的手 段,也得付出非凡的代價。” 他慢慢地接著道:“不管怎樣,用一只手去換王桐的一 條命,總 處值得的。” 葛新道:“他不但是你最得力的肋手,也是你忠實的朋友。” 葛停香黯然道:“但我卻眼看著他死在你手里。” 葛新冷冷道:“我絕不能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蕭少英淡淡道:“其實他就算有開口的機會,你也未必會相信他 的話。” 葛停香道:“我….” 蕭少英打斷了他的話,道:“郭玉娘不是沒有開口的機會,她說 的話,你豈非就連一個字都不相信?” 葛停香的臉又因痛苦而扭曲。 他這一 生中,做事從來沒有后悔過,可是現在他心里的悔恨,卻 象是條毒蛇,絞住了他的心。 蕭少英道:“現在你當然也明白,她寫的這首詩,筆跡為什么會 和我那封信一樣了。” 葛停香道:“因為那也是葛新偽造的。” 蕭少英點點頭道:“我叫葛成將那首詩送去給你,我知道他一定 會先交給守在門口的葛新。” 葛停香道:“所以你就叫他寫了─張,帶在身 上。” 蕭少英道:“他還沒有進門,已將郭玉娘寫的那張掉了包。” 這計划不但毒辣,而且周密。 葛停香道:“她跟你并沒有仇恨,你為什么一定要她死?” 蕭少英道﹔“我不但要她死,我還要她死在你手里。” 葛停香道:“為什么?” 蕭少英眼睛里忽然充滿了仇恨.一字字道:“因為盛如蘭也是死 在你手里的。” 葛停香道:“盛如蘭?盛天霸的女兒?” 葛停香又道:“你豈非就是因為她,才被逐出雙環門的?” 蕭少英道:“我已說過,那只不過是種手段.為了對付你的手段, 其實─一─” 葛停香道:“具實她卻是你的情人。” 蕭少英道:“不但是我的情人,也是我的妻子,若不是你,我們 本來可以快快樂樂地過─輩子,我們甚至已計划好,要生三個兒子、 二個女兒。” 他的臉也因痛苦而扭曲,連眼睛都紅了﹔“但是你卻殺了她,所 以我也要你親手殺死你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仇恨! 這就是仇恨! 這本就是種除了報復外,絕沒有任何方法能淡忘的感情,有時 甚至比愛更強烈了。 蕭少英道:“現在你已親眼看著你最忠實的朋友死在刀下,又親 手殺了你最心愛的女人,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葛停香道﹔“你要我死?” 蕭少英冷冷道:“我并不一定要你死,因為我知道你就算活著, 也已等于是個死人。” 葛停香按緊雙拳,盯著他,忽然問道:“你呢?你現在活著是不 是很有意思?” 這句話也象是條鞭子,重重地抽在蕭少英身上。 ──報復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忘記所有的痛苦和仇恨? ──已經被毀滅了的一切,是不是能因報復而重生? 蕭少英不能回答。 沒有人能回答。 世上有了人類時,就有了愛。 有了愛,就有了仇恨。 這問題遠古時就存在,而且還要永遠存在下去,直到人類被毀 滅為止。 盛大霸從十六歲出道,闖蕩江湖四十年,身經數百戰,獨 創雙環門,也算是威風了一世,現在留 下來的,卻只不過是這雙銀 環而已。 也許他留下的還不止這一 點。 ─一還有什么? 仇恨! 葛停香忽然想起了郭玉娘對他說過的這些話,現在郭玉娘已死 了,仇恨卻還存在。 現在他終于明白仇恨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葛停香長嘆道﹔“你本來可以好好地活下去的,因為我可以讓你 比大多數人都活得好些,我其至已准備將天香堂交給你,但你卻寧 愿砍斷自己的一只手,寧愿終生殘廢。” 蕭少英道:“你現在是不是已明白,我為什么要這樣做了?” 葛停香點點頭,道:“我明白.你是為了仇恨。” 蕭少英道:“不錯,仇恨!” 葛停香道:“所以我縱然明白,擊敗我的卻不是你.更不是雙環 門” 蕭少英道:“我明白的。” 葛停香道:“你最好也永遠不要忘記。” 蕭少英道:“我絕不會忘記。” 葛停香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你還是忘了一件事。” 蕭少英道﹔“哦!” 葛停香道:“你忘了──個人。” 蕭少英道:“誰?” 葛停香道:“那個真正出賣了雙環門的人。” 蕭少英道:“你錯了,我更不會忘了他的。” 葛停香退:“你已知道他姓誰?” 蕭少英道:“李千山。” 葛停香又顯得很吃驚道:“你怎么知道─定是他?” 蕭少英道﹔“因為我找不到他的尸身。” 葛停香道:“你已去找過。” 蕭少英道:“我在那亂石山崗上,我整整找了十三天。” 篇停香長長吐出口氣。 他實在想不到蕭少英擊膂這種事,世上本沒有人擊膂這種事。 唯─令人做這種事的.只有仇恨! “你也已知道他在哪里?” 蕭少英點了點頭說道:“你不該對孫賓那么關心的,他不是孫賓, 而是李千山。” 葛停香道﹔“就憑這一 點,你就已看出來!” 蕭少英道:“還有 一點。” 葛停香道:“哪 一點?” 蕭少英道:“你說孫賓是傷在李千山掌下的,所以受了極重的內 傷、但我卻知道,李千山的內力并不深.掌力并不重。” 他冷笑著,又道:“因為他 一向是個聰明人,聰明人總是不肯吃 苦,總是要走近路,要練好內功和掌力,卻沒有近路可走。” “而且那屋子里的光線實在太暗,‘孫賓’又總是躲在被窩里,不 敢見人。” 葛停香道:“所以你早就看出他了。” 蕭少英道:“雖然并不太早,也不太遲。” 葛停香道:“你為什么沒有對他下手?” 蕭少英道﹔“我并不急。” 葛停香道:“為什么?” 蕭少英道:“因為你已是個老人.又沒有兒子,等你百年之后, 這一片江山就是我的,所以只要你一死,他也沒法再活下去。” 葛停香苦笑道:“看來我說的話,你果然每句都沒忘記。” 蕭少英淡淡道:“因為我也知道,仇人說的話,往往比朋友的更 有價值。” 葛停香看著他,眼睛里完全空洞洞的,又象是在眺望著遠方。 遠方卻只有一片黑暗。 “盛大霸臨死的也說了一切話,我也沒有忘記。”葛停香忽然道。 “他說了什么?” “我問他,還想不想再活下去?他的回答是。” “個人到了該死的時候,若還想活下去、這個人不但愚蠢,而 且很可笑!” “你不想做一個可笑的人嗎?” “我不想,”葛停香道﹔“我絕不想。” 他忽然走過去,從桌下拿出一雙閃閃發光的銀環。 多強嚳。 環上有一十三道刻痕。 “殺─個人,就在環上刻一 道刀痕。” 葛停香又在上面加了一道。 蕭少英忍不住道:“你也想用這雙銀環殺人?” 葛停香道:“不錯。” 蕭少英道:“你要殺誰?” 葛停香道﹔“我。” 銀環還在慎肱光,他慢慢地接著道:“這雙多強嚳在我眼中雖然 不值一文, 可是它留下來的仇恨卻太可怕,這雙多強嚳雖然永遠無 法擊敗我,可是他留下來的仇恨,卻足以毀滅我這個人。” 他說的聲音很低,但是他手里的銀環卻已高高舉起了。 忽然間,銀光─閃,重重擊下。 鮮血雨點般濺出來。 葛停香的人已倒了下去,倒在血泊中,忽然又掙扎著道:“還有 ─件事,你也不能忘記。” 蕭少英在聽著。 他并不想聽,但卻不能不聽,因為他知道一個人在臨死時所說 出來的話,一定每個字都很有價值。 葛停香并沒有讓他失望﹔“殺死我的并不是這雙多強嚳,而是仇 恨!”

你若也聽過這故事,就該明白這故事給我們的教訓! 仇恨的本身,就是種武器,而且是最可怕的一種。 所以我說的第四種武器也不是多強嚳,而是仇恨。

你若已經在聽故事,就最好再繼續聽下去。因為現在還不是這 故事的結局。

(四)

夜深,更深, 每一個院子里都是靜悄悄的,看不見人,也聽不見人聲。 人呢? “大廚房里每頓都要開三次飯,每次都要開十來桌。” 葛新臉上帶著得意的微笑:“今天晚 上我替你每頓都加了菜。” “什么菜?” “菜是普通的紅燒肉,作料卻是特別為他剛從辰州買回來的。” “什么作料?” “瞌睡菜。” 蕭少英笑了:“難怪他們都睡得這么熟。” 他雖然在笑,笑容看來卻很空虛,報復并沒有為他帶來愉快和 滿足,現在他反而覺得整個人都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什么。 第八重院子里,夜色至濃,小窗中卻有燈光露出。 一燈如豆。 床上的病人已起來了,正坐在燈下,等著。 燈光照在他臉 上,他的臉枯瘦蠟黃.的確好象是久病未愈。 可是他一雙眼睛里卻在發著光.比燈光更亮。 門是開著的。 他看著蕭少英和葛新走進來.忽然笑了笑,道:“你倒果然來了。” 肅少英道:“你知道我們會來!” 病人點點頭。 蕭少英冷冷道:“你為什么還不走?是不是知道已無路可走了?” 病人又笑了。他笑的時候,臉上還是完全沒有人情,笑聲就象 是從遠方傳來的。” 蕭少英盯著他.冷冷道:“你臉上這張人皮面具做得并不好。” 病人道:“所以我總是不愿讓人看見。” 蕭少英笑道:“你想不到我會看出來?” 病人微笑道:“但我卻知道你一定會猜出來的,我一直認為你是 個絕頂聰明的人。” 他忽然轉過臉.低下頭,等他再轉回來面對著蕭少英時,一張 枯瘦蠟黃的臉,已變得蒼白而清□,他少年時本是個風度翩翩的美 男子,李千山,果然是李千山。 蕭少英忽然嘆了口氣,道:“我們已有兩年不見了,想不到竟會 在這種情況下再見。” 李千山道:“我也想不到。” 桌上居然有酒,烈酒,他倒了一杯,自斟自飲。 李千山道:“你不怕酒里有毒,我也可以替你倒一杯。” 蕭少英道:“我怕。” 葛新忽然道:“我不怕。”他居然真的倒了杯酒,─飲而盡。 蕭少英看著他,忽然問道:“你記不記得我們是怎么認識的?” 葛新道:“昔年我本來也想投入雙環門,我被仇家追得很緊。” 蕭少英道:“可是有個人堅持不答應,因為他已看出你是為了避 禍而來的,他不愿惹麻煩。” 葛新道﹔“所以我只好走了。” 蕭少英道:“可是我卻很同情你.所以你走了之后,還追出很遠, 在暗中助你殺了三個中原追來的仇人。” 葛新道:“所以我們就交了朋友。” 蕭少英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堅持不讓你入雙環門的人是誰?” 葛新道:“李千山,現在你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殺了他?” 蕭少英嘆了口氣,道:“他畢竟總算還是我的同門兄弟。” 葛新道:“所以你自己不愿出手。”蕭少英并沒有否認。 蕭少英道:“現在你已准備殺人?” 葛新點點頭,道:“只不過我要殺的人并不是他。” 蕭少英道:“不是他是誰?” 葛新道﹔“是你。” 蕭少英怔住,他臉上的表情,甚至比剛才葛停香還驚訝。 直到現在,他才了解葛停香當時的心情,但他卻還是不明白葛 新為什么要殺他。 李千山又笑了.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不通這是怎么回事 的。” 蕭少英吃驚地看著他,又看了看葛新、道:“你們……” 葛新冷冷道:“我們并不是朋友,只不過他要我殺人時,我就殺。” 蕭少英道:“因為一 條龍。” “青龍─一─” 蕭少英終于明白:“難道你們都是青龍會的人?” 李千山微笑,易聲而吟:“本屬青龍會.來作臥底奸,九月初九 日.翱翔上九天。” 葛新道:“他堅持不讓我入雙環門,只為他要我加入青龍會。” 蕭少英道:“你早巳入了青龍會?” 李千山點點頭.道:“所以葛停香要來勾結我,我當然不答應。” 蕭少英道:“因為你正好乘機利用他,來消滅雙環門。” 李千山道:“不錯。” 蕭少英道:“然后你再利用我,來消滅天香堂?” 葛新道:“所以你要我偽造那三封信時,也正合我的心意。” 蕭少英道:“那些蒙面的刺客,也是你們找去的?” 李千山道:“所以天香學的四位堂主都死了,雙環門的七大弟子 也死了三個。” 葛新道:“郭玉娘當然也是你們的人,所以她才會時常到這里 來。” 葛新道:“葛成也是我們的人,所以他才會替郭玉娘說謊的。” 蕭少英道:“但你們卻讓我害死了郭玉娘。” 李千山淡淡道:“現在我們的任務已完成、雙環門和天香堂,都 已被我們連根鏟盡,她的死活.我們已不放在心上。” 蕭少英只覺得手足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蕭少英慢慢地站起來,突然問,右手揚起,“叮”的一響,七點 寒光暴射而出。 “七星透骨針。” 葛新身子躍起,卻已遲了一步,七點寒星全都釘入他的胸膛,他 凌空中翻身,撞到牆上就倒下。 李千山冷冷地看著,臉上居然全無表情,淡淡道:“想不到你居 然還有這一 筒七星透骨針。” 蕭少英冷笑道:“莫忘七星透骨針留在世上的還有兩對。” 、李千山道:“你給一對給葛新,故意要他在背后暗算的。” 蕭少英道:“那只不過是一場戲,特地演給葛停香看的。” 李千山道:“然后你就要葛新乘機將針筒塞入王桐懷里。” 蕭少英道:“我也學會了栽贓。” 李千山道:“現在你又用它殺了葛新。” 蕭少英道:“他不知我還有一對,無論什么事,我總為自己留一 著的。” 李千山冷笑道:“只可惜這已是最后一著。” 他忽然飛起一腳,踢翻了桌子,出手如閃電,反切蕭少英的左 路。 蕭少英已只剩下一只手,胸膛上還在流著血。 他已無法招架,不能閃避, 可是他還有一著,真正的最后一著。 李千山竟忘記了,他的腕上,還可以裝一筒七星透骨針的。 發那種暗器,用不著腕力和手力。他似同時倒了下去,桌子翻 倒,燈也翻倒,倒在烈酒上,烈火忽然間就將他們的人吞沒。 他們的恩怨、仇恨、愛情和秘密,就這樣全都埋葬在火焰里。等 到火焰熄滅,天已亮……

第四種武器,是一種很奇特的武器,它富于人感情色彩.比碧 玉刀還凝重.這就是多強嚳。但它也不是最犀利的武器,比它更犀 利的是“恩怨、仇恨”,快意恩仇才是最令人致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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