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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可怕的錯誤

孫小紅嘟起了嘴,冷冷道:「原來你也並不十分夠義氣,至少對死人就沒有對活人夠義氣。」

李尋歡忽然問道:「昨天我們是什麼時候出發的?」

孫小紅沉吟著,道:「晚上,就和現在差不多的時候。」

李尋歡道:「今天我們是什麼時候趕到這裡的?」

孫小紅道:「戍時前後,天還沒有黑。」

孿尋歡道:「我們是怎麼來的?」

孫小紅道:「我們先坐車走了段路,然後就用輕功,到了今天早上,再換快馬 。」

李尋歡道:「所以現在我們就算用同樣的法子趕回去,最快也得要到戍時前後 才到得了,對不對?」

孫小紅道:「對。」

李尋歡道:「但現在我們已有很久未休息,體力絕對已不如昨天晚上好,縱然 還能施展輕功,也絕不會比昨天晚上快。」

孫小紅嫣然道:「昨天晚上我就已趕不上你,難怪爺爺說你的輕功並不比你的 刀慢多少。」

李尋歡道:「所以,我們就算現在動身,也未必能及時趕去赴上官金虹的約會 。」

孫小紅忽然不說話了。

李尋歡忽然抬起頭,凝注著她,沉聲道:「所以你本該催我快走才對,你總該 知道我從不願失約。」

孫小紅垂著頭,咬著嘴唇,仿佛在故意逃避著李尋歡的目光。

過了很久,她才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我只求你一件事。」

李尋歡道:「什麼事?」

孫小紅道:「這次我們坐車趕回去,不換馬,也不用輕功趕路。」

李尋歡道:「你要我在車上休息。」

孫小紅道:「不錯,否則你就無法及時趕到,你一到那裡只怕就得躺下,你總 不能睡在地上和上宮金虹決鬥吧。」

李尋歡沉吟著,終於笑了笑,道:「好,我就聽你的,我們坐車。」

孫小紅立刻就高興了起來,展顏笑道:「我們還可以把酒帶到車上去,你若睡 不著,我就陪你喝酒。」

李尋歡道:「酒一喝多了,自然就會睡著的。」

孫小紅笑道:「一點也不錯,只要你能在車上好好睡一覺,我保証上官金虹絕 不是你的對手。」

李尋歡笑道:「你對我倒很有信心。」

孫小紅眨著眼睛道:「當然,我對你若沒有信心,又怎會……」

她的臉忽然紅了,忽然一溜煙竄了出去,吃吃笑道:「我去雇車,你準備酒 ,若是時間充裕,你也不妨去瞧瞧她,我絕不會吃瞄的。」

她的辮子飛揚,霎眼間就跑得瞧不見了。

李尋歡目送著她,又痴了半晌,才緩緩的站起來,走出門。

猛抬頭,高牆內露出小樓一角。

小樓的孤燈又亮了。

小樓上的人呢?

她是不是又在為她的愛子在縫補著衣服?

慈母手中的線,長得好橡永遠都縫不完似的。

但卻還是比不上寂寞,世上最長的就是寂寞。

一年又一年,一口又一口,縫不完的線,縫不完的寂寞── 她已將自己的生命埋葬,這小樓就是她的墳墓。

一個人,一個女人,若是已沒有青春,沒有愛情,沒有歡樂,她還要生命作 什麼?

「詩音,詩音……你實在太苦,你實在已受盡了折磨。」

李尋歡又彎下腰,不停的咳嗽,又咳出了血!

他心裡又何嘗不想去看看她?

他的人雖然站在這裡,心卻早已飛上了小樓。

他的心雖然已飛上了小樓,但他的人卻還是不得不留在這裡。

他不敢去看她,也不能去看她,縱然是最後一次,也不能……相見爭如不見, 見了又能如何?

她己不屬於他,她有她自己的丈夫,兒子,有她自己的天地。

他已完全被摒絕在這天地之外。

她本是他的,現在卻連看她一眼也不能了。

李尋歡用手背擦了嘴面的血漬,將嘴裡的血又嚥下。

連血都仿佛是苦的,苦的發澀。

「詩音,詩音,無論如何,只要你能平平安安,我就能心滿意足,天上地下, 我們總有相見的時候。」

但林詩音真的能平安麼?

風淒切,人比黃花瘦。

李尋歡孤零零的木立在西風裡,是不是希望風能將他吹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孫小紅已口來了,痴痴的瞧著他,道:「你……你沒有去看 她?」

李尋歡搖了搖頭,道:「你沒有去叫車?」

孫小紅嘆了口氣,道:「車就停在巷口,你若真的不想去看她,我們就走。」

李尋歡道:「走!」

車在路上顛沛,酒在杯中搖晃。

是陳年的老酒。

車卻比酒更老,馬也許比車還老。

李尋歡搖著頭笑道:「這匹馬只怕就是關公騎的赤兔馬,車子也早已成了古董 ,你居然能找得來,可真不容易。」

孫小紅忍不住笑了,立刻又板起臉,道:「我做的事你總覺得不滿意,是不是 ?」

李尋歡道:「滿意,滿意,滿意極了。」

他閉上限睛,緩緩道:「一坐上這輛車,就讓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孫小紅道:「哦?讓你想起了什麼?」

李尋歡道:「讓我想起小時候玩的那匹木馬,現在我簡直就好像在馬車上的搖 籃裡。」

他話還沒有說完,忽然覺得有樣東西進了他的嘴。

孫小紅吃吃笑道:「那麼你吃完了這棗子,就趕快睡吧。」

李尋歡苦笑道:「若能一睡不醒,倒也不錯,只可惜……,。」

孫小紅打斷了他的話,道:「我叫這輛車,就為的是要讓你好好睡一覺,只要 你能真的睡著,明天早上我們再換車好不好?」

李尋歡舉杯一飲而盡,道:「既然這麼樣,我就多喝幾杯,也好睡得沉些。」

孫小紅立刻為他倒酒,嫣然道:「不錯,就算是孩子,也得先喂飽奶才睡得著 。」

杯中的酒在搖晃,她的辮子也在搖晃。

她的眼波溫柔,就如車窗外的星光。

星光如夢。

李尋歡似已醉了。

在這麼樣的晚上,面對著這麼樣的人,誰能不醉?

既已醉了,怎能不睡?

李尋歡斜倚著,將兩條腿蹺在對面的車座上,喃喃道:「古來聖賢皆寂寞、唯 有飲者留其名……但飲者又何嘗不寂寞……」

聲音漸低,漸寂。

他終於睡著。

孫小紅脈脈的凝注著他,良久良久,才輕輕伸出手,輕撫著他的頭發,柔聲道 :「你睡吧,好好睡吧,等你睡醒時,所有的憂愁和煩惱也許都成了過去,到了那 時,我就不會讓你喝得太多了。」

她的眸子漆黑而亮,充滿了幸福的憧憬。

她還年輕。

年輕人對世上的事總是樂觀的,總認為每件事都能如人的意。

卻不知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事實永遠和人願差著很大的一段距離,現在 她若知道他們想的和事實相差得多麼遠,她只怕早已淚落滿衣。

趕車的也在悠悠閑閑的喝著酒。

他並不急。

因為雇他車的姑娘曾經吩咐過他!

「慢慢的走,我們並不急著趕路。」

趕車的會心微笑,他若和自己的心上人坐車,也不會急著趕路的。

他很羨慕李尋歡,覺得李尋歡實在很有福氣。

但他若知道李尋歡和孫小紅會遇著什麼樣的事,他的酒只怕也喝不下去。

現在已經是「明天」。

李尋歡醒的時候,紅日已照滿車窗。

他不至於睡得這麼沉的,也許是因為太累,也許是因為這酒。

李尋歡拿起酒杯嗅了嗅,又慢慢的放了下去。

馬車還在一搖一晃的走著,走得很慢,趕車的有一搭,沒一搭的哼著小調,仿 佛正是打瞌睡。

孫小紅也已睡著,就枕在李尋歡的膝上。

她長長的頭發散落,柔如泥水。

李尋歡探出頭,地上看不到馬車的影子。

日正當中。

走了段路,路旁有個石碑,刻著前面的村名。

現在已快到正午,距離上官金虹的約會已不到三個時辰。

但他們卻只不過走了一半路。

李尋歡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在發冷,發抖。

他有時憂慮,有時悲哀,有時煩惱,有時痛苦,他甚至也有過歡喜的時候,但 卻很少動怒。

現在他縱未動怒,也已差不多了。

孫小紅突然醒了過來,感覺到他的人在發抖,抬起頭,就看到了他臉上的怒容 ,她從未見過他臉色如此可怕。

她垂下頭,眼圈兒已紅了,囁喏著道:「你在生我的氣?」

李尋歡的嘴閉著,閉得很緊。

孫小紅淒然道:「我知道你一定會怪我,但我還是要這麼樣做,你打我,罵我 都沒關系,只要你明白我這麼樣做是為了什麼。」

李尋歡忽然長長嘆了口氣,整個人已軟了下來,心也軟了下來。

孫小紅這麼樣做,的確是為了他。

她做錯了麼?只要她是真心對他,無論做什麼都不能算錯。

李尋歡黯然道:「我明白你,我不怪你,可是,你為什麼不明白我?」

孫小紅道:「你……你真的認為我不明白你?」

李尋歡道:「你若明白我,就該知道你這次就算能拖住我,讓我不能去赴上官 金虹的約,但以後呢?我遲早還是難免要和他見面的,也許就在明天。」

孫小紅道:「等到明天,一切事就變得不同了。」

李尋歡道:「明天會有什麼不同?」

孫小紅悠悠道:「明天上官金虹說不定已死了,他也許連今天晚上都活不過。 」

她說話的方式很奇特,仿佛充滿了自信。

李尋歡想不通她為何會如此有信心,所以他要想。

孫小紅又道:「今天你就算失約,卻也沒有人能怪你,因為這本是上官金虹強 迫你這麼做的,否則你又怎會要趕到興雲莊?若不定這一趟,你又怎會失約?」

李尋歡還在想,臉色卻已漸漸變了。

孫小紅的神情卻已愉快了起來,坐在李尋歡身旁,道:「等到上官金虹一死, 更不會有人說你……」

李尋歡忽然打斷了她的話,道:「是不是你爺爺要你這麼樣做的?」

孫小紅眨著眼,嫣敘道:「也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李尋歡道:「難道他今天晚上要替我去和上官金虹決鬥?」

孫小紅笑了,道:「不錯,你該知道,上官金虹一見了我爺爺,簡直就好像老 鼠見了貓,這世上也許就只有我爺爺一個人能制得住他。」

她輕輕拉著李尋歡的手,還想再說些話。

她沒有說,因為她忽然發覺他的手冷得像冰。

一個人的心若沒有冷,手絕不會這麼冷,一個人心裡若是沒有恐懼,手也絕不 會這麼冷。

他恐懼的是什麼?

看到李尋歡的神情,孫小紅連問都不敢問了。

李尋歡卻問道:「是你爺爺自己要去的?還是你求他去的?」

孫小紅道:「這……這難道有什麼分別?」

李尋歡道:「有,不但有分別,而且分別還很大。」

孫小紅道:「是我求他老人家去的,因為我覺得上官金虹那樣的人,人人都得 而誅之,並不一定要你去動手。」

李尋歡慢慢的點著頭,仿佛已承認她的話很對。

但在他臉上的卻完全是另外一種表情。

他不但恐懼,而且憂慮。

孫小紅忍不住問道:「你在擔心?」

李尋歡用不著回答這句活,他的表情已替他回答。」

孫小紅道:「我不懂你在擔心什麼?……為我爺爺?」

李尋歡忽然沉重的嘆了口氣,道:「是為了你,」

孫小紅道:「你在為我擔心?擔心什麼?」

李尋歡緩緩道:「每個人都會做錯事,有些事你雖然做錯了。以後還可以想法 子挽回,但還有些事你若一旦做錯,就永遠也無法補救。」

現在、他目中的神情不但有憂慮,還帶著種深沉的悲痛。

他凝視著孫小紅,接著又道:「一個人一生中只要鑄下一件永遠無法補救的大 錯,無論他的出發點是為了什麼,他終生都得為這件事負疚,就算別人已原諒了他 ,但他自己卻無法原諒自己,那種感覺才真正可怕。」

他當然很了解這種感覺。

為了他這一生中唯一做錯的一件事,他付出的代價之大,實在大得可怕。

孫小紅瞧著他,心裡忽也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恐懼,顫聲道:「你在擔心我會做 錯事?」

李尋歡沉默了很久,忽又問道:「這些年來,你一直跟你爺爺在一起?」

孫小紅道:「嗯。」

李尋歡道:「你有沒有看到過他使用武功?」

孫小紅沉吟著,道:「好像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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